晚風漸漸拂過早已停工的鋼鐵廠,帶著一股鐵鏽和血腥的味道。站在高塔下,杜桑德看到了自己的母親。
她被一隻巨大的鋼鐵左掌捏住了腰腹,而蒸汽騎士的右手手持一柄巨大鋒利的“短匕”,刀劍直接頂在了安德羅妮的脖子上。
“勳爵先生,好久不見——希望您過的還好。”費爾巴哈沒有帶麵盔,他得意的朝著塔下高聲喊道,“把您的母親請到這裡來,這實在是一個不得已的選擇,希望您能理解我的苦衷。”
杜桑德麵色鐵青,他看著費爾巴哈高喊道,“你有什麼條件,我們都可以談,先把我母親放下來!”
“我的好先生,您可不是個優秀的談判代表。”費爾巴哈壓根不理杜桑德這一套,他大笑著說道,“你得首先表現出強硬態度,然後再威脅我,‘如果不馬上放人,那就會殺死每一個我在意的人’。總之,你要表現出一點都不在乎安德羅妮夫人性命的樣子,然後反過來威脅我,這樣的談判才算是有效的。”
杜桑德咬緊牙關,拳頭捏住又鬆開,反複幾次之後問道,“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想……我想要什麼呢?”費爾巴哈非常“認真”的思索了一會後說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過,也許您可以先給我找找樂子——把人帶出來!”
隨著費爾巴哈的高喊,從一旁的高爐車間內走出了兩個手持武器的壯漢,他們押著七八個被繩子捆住手,排成一長串的小孩走了出來。
“這些人,都是低賤的同盟礦奴逃亡之後,和那些貧民們通婚生下的後代。他們的父母從來沒有交過稅,也沒有為紐薩爾的發展作出任何貢獻——但他們卻恬不知恥的進入了您出資建立的學校裡接受學習!”費爾巴哈高聲喊道,“我最看不慣的就是這些小偷,您想必也對他們恨的厲害吧!那就殺了他們,為我們的談判一個良好的開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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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爾巴哈的第一個要求竟然是要殺人,這是杜桑德無論如何也沒能想到的。
他一開始還以為,費爾巴哈會和上輩子看過的電影劫匪一樣,要求杜桑德撤離工具,金錢和什麼其他的東西。畢竟在這個世界上,有一條裝備了多個尹普西龍礦動力係統的船之後,就基本上哪兒都能去了——同時還不太容易被攔截。
而這個要求,卻讓杜桑德有些措手不及。
“殺人是很簡單的事情,大部分就和您四年前對我做的一樣。”費爾巴哈仍然站在高台上大聲說道,“把槍掏出來,指著一個冒犯過您的人的腦袋,然後扣動扳機就行了——非常簡單不是麼?”
“如果你這麼做是為了私怨,那我給你一個更好的報複機會。”杜桑德嘗試搶回主動權,“你現在就下來,我讓其他所有的人都走開,咱們來一場男人之間一對一的廝殺。”
利用“男人”這個性彆身份來控製其他男性的行動模式,是一個普遍比較好用的策略。尤其在帝國這種女性地位和權利被普遍壓製的社會下,身為男性就意味著有些事情必須得采取“具有男性氣概”的舉動。
“男人?我?”費爾巴哈毫不在意的拒絕了杜桑德的建議,“自從在奧林流浪時有男人照顧過我的屁股之後,我就沒把自己當成男人看待了。”
這個回答實在是過於強大,杜桑德竟然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最離譜的是,聽到這種回答之後,站在費爾巴哈身旁的那些裝甲騎士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彷佛他們早就知道了似的。
“看起來,勳爵先生還是有些不忍心下手啊。”費爾巴哈把話頭又扯了回去,“既然您不忍心動手,那我就給您增加一點動力。”說完,蒸汽騎士右手短匕猛然一揮,安德羅妮右手的小拇指被直接砍了下來。
“這是,第一個動力。”費爾巴哈仰天大笑,笑聲幾乎破音。他完全不在乎自己手中安德羅妮強壓的痛呼和塔下的杜桑德怒吼。用短匕將斷指紮入口中使勁咀嚼了兩下之後,費爾巴哈一口吐出了嘴裡的手指,然後重新用匕首頂住了安德羅妮的脖子。
“勳爵先生,接下來每過半刻鐘,我就會切掉你母親身體上的一個部分。可能是手指,可能是鼻子眼睛,也有可能直接一條腿——你知道的,我這個人比較不好琢磨。”費爾巴哈說到興起,直接鑽出了自己的蒸汽騎士裝甲。
他站在自己的蒸汽騎士裝甲左側手臂上,用腳直接踩在了安德羅妮的頭上高聲喊道,“這樣的鼓勵,夠不夠你清醒過來,殺掉那些盜竊了紐薩爾資產的賊?”
“老爺……附近找不到合適的射擊角度。”羅森走到杜桑德身邊低聲說道,“坦克仰角還是不夠,而且敵人的位置距離夫人太近,如果發射炮彈的話,爆炸和破片會連夫人一起殺死。”
使用坦克炮直瞄發射炮彈,這是杜桑德想到的最後手段。和很多人傳統印象不同,直瞄火炮的射擊精度其實遠高於狙擊槍。但不幸的是,坦克裝備的炮彈全都是穿甲爆炸彈。如果能夠須按照到直接射擊的角度,炮彈射擊到費爾巴哈的時候有一定概率不會爆炸。
但現實情況是,這個方桉根本沒有可行性——炮彈的射擊彈道後方就是高大的金屬塔,爆炸會直接覆蓋包括安德羅妮在內的所有人。
“我剛剛提醒過你,我不是一個好琢磨的人。”費爾巴哈等待了一會之後似乎失去了耐性,他對著杜桑德高聲喊道,“那就你身邊的人也行,紅衣郵差、那些帶炮管的載具裡的駕駛員、或者隨便什麼人——你還有一分鐘時間考慮,然後殺死其中一人!”
“有種就下來跟我正麵廝殺啊!”杜桑德還在努力試圖激怒對方,結果換來的卻是費爾巴哈的一陣嘲笑。
“你可真是個可憐的小蠢蛋。”費爾巴哈朝著地麵上啐了一口口水,“這種伎倆對我來說一點作用都沒有,它隻會給你的母親帶來更多的傷痛。現在,開槍殺人或者看著議長閣下繼續缺一點什麼……你會怎麼選呢?”
杜桑德忽然冷靜了下來。
“你想要的,無非就是兩個結果——紐薩爾反叛帝國,成為新的同盟。或者紐薩爾竭儘全力留在帝國體係裡,繼續保持原樣。”杜桑德高聲說道,“告訴我,你到底想要什麼結果——哪怕你要紐薩爾去乾掉同盟,這也不是不能商量。”
“太聰明的人,往往不會有什麼好下場。”費爾巴哈突然也收起了笑聲,他從蒸汽騎士的右臂上跳了下來,站在控製台的高台邊緣處歎氣道,“我又改變主意了。聰明的勳爵先生——請你自殺吧。”
“我想要看到紐薩爾和帝國不死不休,想要看到你們永遠沉淪在戰火和殺戮裡,想要讓所有人都嘗嘗最極致的痛苦和悲傷。”費爾巴哈興趣缺缺,聲音也不怎麼大了,“總之,我想看到苦難。”
“所以,請你對著自己的腦袋開一槍吧。”費爾巴哈說道,“你死了,我就放人。”
費爾巴哈沒有說謊話。這是杜桑德的第一想法,這個該死的胖子毫無疑問是徹頭徹尾的反社會人格,而且還極度偏執,內心充滿憤恨。
逼著杜桑德自殺,然後放走安德羅妮……這當然能夠達成他的目的。母親的複仇,恐怕是這個世界上最持久,最深刻的憤恨。
而自己已經算是多活了一世,雖然死亡仍然令人恐懼,但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杜桑德有些遲疑的看向了自己手裡的手槍,黑洞洞的槍口似乎有什麼特殊的魔力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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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名母親,安德羅妮一直認為自己不夠儘職。
杜桑德是一個和傳統概念裡的孩子都完全不一樣的……孩子。從出生之後,杜桑德就幾乎沒有哭鬨過。安德羅妮幾乎沒有怎麼操心過他。
成長的過程之中,杜桑德也表現出了極不尋常的自律和早熟。無論是對待杜尚毫無道理的“懲罰”,還是和安德羅妮聊天時,似乎杜桑德才是更加成熟的那個。
由於杜桑德的過於早熟,安德羅妮始終認為,自己並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
後來尋找家庭教師過程中,杜桑德的表現也讓她感到驚奇。自己的兒子就像是一個正在蓬勃生長的大樹,看著杜桑德的時候,安德羅妮的心裡既有自豪,也有些陌生。
好在他確實是自己的孩子,至少在下議院的工作中,杜桑德展現出了極其優秀的工作能力,以及和安德羅妮一致的政治思想。他所提議的法桉幾乎都展現出了和貴族身份完全不符的、對貧民的關懷和仁慈。
他是自己的孩子,而且是個好孩子。
安德羅妮看向杜桑德的眼神永遠充滿驕傲,但總有一些隔閡和生疏。
而現在,在劇痛中看著杜桑德抬起右手,盯著手槍的樣子……安德羅妮感受到的最後那一絲隔閡和生疏全部消失不見了。她沒有任何猶豫,她知道自己必須阻止杜桑德的舉動。
她盯著自己麵前,背對著自己的費爾巴哈,然後猛的向前一撲。
蒸汽騎士右手的短匕毫無阻礙的切開了安德羅妮脖子上的皮膚、肌肉、血管……甚至是氣管。而借著這一下奮不顧身的前衝,安德羅妮缺了一根手指的右手按在了費爾巴哈的後背上。
她像是一隻撲向烈火的蝴蝶,毫不猶豫,奔向死亡。
安德羅妮帶著費爾巴哈從高塔上墜落,她的視角上下翻滾,她看到了杜桑德先是呆滯,隨後震驚乃至悲痛的表情。
對不起呀,媽媽隻能這麼做了。
以後你要早點睡覺,要好好吃飯……要健健康康的活下去。
安德羅妮的心裡有太多話想說,但她卻已經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她還有太多的話想說,有太多的事情想做……
晚風悄悄拂過,安德羅妮和費爾巴哈墜落地麵。
“開火!!!”杜桑德帶著哭腔的命令傳遍了整個鋼鐵廠,十二輛隱藏在鋼鐵廠周圍的坦克同時開火,十二枚三寸炮彈同時命中了高塔監控倉下方大約十約爾的地方。
高塔先靜止了一下,然後轟然倒塌,而那些綁架了孩子的武裝人員也瞬間被全部擊斃。
金屬塔倒下的煙塵衝天而起,彷佛是一隻伸向天空的,試圖挽回母親魂靈的……稚童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