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少年呆立在原地,雙目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伊裡歐斯有一個秘密,一個連他最親近的親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他的左眼裡住著另一個人……準確說,那家夥也許並不算是“人”。
那聲音有時是男人,有時是女人。甚至有時是孩童,有時是老者。
但伊裡歐斯清楚,這些不同的聲音都來自“它”。
自從有記憶起,它便一直陪著他,教導他說話做事的方法。
如何讓對他懷有芥蒂的舅媽放下成見,如何應對那些暗中罵他“小畜生”的大人和孩子,如何權衡每件事的利弊……它教給他的東西太多太多。
他們無話不談,是最好的師徒,亦是親密的朋友。
伊裡歐斯一直知道,自己並非他人口中的天才,隻是他有它在身邊罷了。
「你不恨他們嗎?」
那聲音奇怪道「我以為你會生氣。」
少年摸摸腰間的短笛,無聲垂下眼眸。
“‘憎恨過去沒有任何用處’,這不是你說過的話嗎?”他有些好笑地抽出短笛,沉默片刻後再次開口道,“我隻是感到惋惜……我還沒能見她一麵她就離開了……”
那聲音原本還想反駁,可聽到後麵又把要說的話咽下。
伊裡歐斯沒有在意它會突然陷入沉默。
事實上,絕大部分時間裡它都是沉默的,伊裡歐斯已經習慣了。
手臂一撐,坐到冰冷的井沿上。
少年將短笛橫到唇邊,吹奏起熟悉的旋律。
夢裡他總能聽到這個曲調。
斷斷續續,卻又連綿不絕。女人的哼唱聲幾乎刻在他的記憶裡,即使醒來也沒有忘記。
後來他無意間聽到舅媽哄表妹睡覺時哼唱過,才知道那是一首很有名的搖籃曲。
他不是沒懷疑過,也許就是舅媽哼唱時被他聽到,這首曲子才會出現在他的夢裡。
但凱特舅媽的音色與夢中的完全不同,又過了幾個晚上他便打消了這個猜想。
即使沒有證據,伊裡歐斯依然固執地認為那是自己母親的聲音。
對此,安德烈舅舅也不知道,而無所不知的“它”也始終保持沉默。
河邊總是比其他地方涼爽幾分,微風將他厚重的劉海掀起一點。少年卻無知無覺,繼續沉浸在自己的演奏裡。
直到另一道聲音從前方響起。
“伊裡歐斯哥哥!”
一個小小的聲音跑過木橋,直直朝少年撲去。
還好少年有所準備,在女孩撲過來前便將其接住。
他這個的小表妹一直都是這樣,一高興就喜歡往他的懷裡撲,有時候連舅舅看到都嫉妒。
他幫女孩整理了下裙擺,無奈笑道“小心把新裙子摔破,凱特舅媽又要罰你頂水桶了。”
“我相信伊裡歐斯哥哥會接住我的!”女孩充滿活力的聲音響起,抱著他的胳膊笑得開懷,“而且爸爸回來啦,他會幫我說話的!”
少年一愣,這才發現自己剛剛吹奏地太入神,連舅舅回到村裡都沒能看見。
關於安德烈,就連“它”都不得不承認,那人確實是個非常負責的家長。
伊裡歐斯剛出生不久就被他帶回家裡,用羊奶一點點喂大。
大到識字學習說話,小到洗衣服洗襪子,可以說是他一手帶大了伊裡歐斯。
可他自己卻因為未婚就有了孩子而廣被詬病。即使這個孩子是他的侄子,安德烈也因此得罪了自己的嶽父,婚事差點告吹。
好在凱特是真心看好這個年輕人。
雖然對一結婚就要照顧一個小孩感到不滿,卻也沒在孩子麵前多說什麼,與安德烈一起將他養大。
如果不是“它”,當時隻有四歲的伊裡歐斯根本意識不到這一點。
許是很久不見,安德烈看到少年看向井口的眼神,頓時心頭一軟。
他讓侄子坐到自己的脖子上,一隻手抱起女兒,撒腿就往家的方向跑。
伊裡歐斯很久沒有這樣的體驗了。
自從表妹出生後,他就時刻牢記自己身為“兄長”的身份,將最好的東西都讓渡出去。
其中,自然有“騎大馬”這一項。
安德烈正值壯年,即使身上帶著兩個孩子跑起來依然很快。
少年的劉海被迎麵而來的疾風卷起,一種暢快感自心底冒出,便再也止不住了。
安德烈聽到侄子的笑聲,又是開心又是心疼,腳下便又加快了一點,引得兩個小孩開始新一輪的尖叫和大笑。
速度加快的結果就是他們更早到了家。
而此時,他們的家門口卻被數名身著製服的士兵包圍。
安德烈和伊裡歐斯的臉色都變了,隻有小莉莎歪著頭,一臉好奇地打量這些身穿鎧甲的騎兵。
“安德烈·雅格諾,潘拿齊·雅格諾之孫。”一名士兵拿出一副畫像,對著他上下比對一番後點點頭,“你有一個姐姐,叫多洛莉絲,對不對?”
安德烈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帶著兩個孩子後退一步,警惕看向對麵的士兵“……你們是什麼人?”
“放心,對您來說是個天大的好事。”
那人露出一個不冷不熱的笑,公事公辦地做出邀請的手勢“多洛莉絲沒有經過大公的允許,擅自離開城堡……關於這件事,我們想跟您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