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擦黑,路燈一個接一個亮起來,崔警官推著電動車來到一家道邊的小吃攤位。
“老板,兩份餛飩,再打包一份。”崔警官對左語揮了揮手,“來,坐吧。”
左語有些遲疑,還是坐在崔警官的對麵。
“您隻要告訴我顧淮在哪裡就好,我不會給您添任何麻煩。”
崔警官沒有說話,拿紙巾細細地擦桌子。
他擦了好一會,將桌麵的油汙擦乾淨後用力把紙團扔到垃圾桶,乾脆的動作似乎做下某種決定。
“顧淮啊……已經被槍斃了。”
左語眨眨眼睛,無法接受崔警官說的話。
“怎麼可能,他是、他是見義勇為、是正當防衛啊……明明是範金先綁架我,是不是因為我的證詞,我不該說沒認出他的……怎麼會……”
從王之美對護士說陳慧婷兒子死了,左語其實早有預感,可她一直忽視最壞的可能。
現在崔警官毫無任何遮掩的將事實擺到左語麵前,她仍懷著僥幸心理問“是顧淮讓你騙我的對不對,就像王之美一樣。”
攤位老板將兩碗餛飩端上來。
崔警官目光落到餛飩上飄起的熱氣,微微出神。
案子已經結案兩年,早就不在保密期,他能叫出左語的名字,也是因為那個令他印象深刻的罪犯。
“是虐殺。”崔警官沉聲道。
麵前餛飩升騰的熱氣在秋日冷風下漸漸消散,兩人都沒有吃飯的心情。
左語呆呆的聽崔警官描述那個她去過卻沒能親眼見到的現場。
“地麵上滿是受害人逃跑時拖出的血痕,每個受害人身上的骨頭都被一節節砸斷,眼球更是活生生的扣出來。
嗬……據說顧淮來自首的時候就是掏出來的那幾顆眼球,接待他的小警察剛上崗沒多久,被嚇得當月就辭職了。
這樣的行為你說是見義勇為?是正當防衛?”
崔警官去摸衣兜裡的煙,吞雲吐霧後稍稍緩解因回憶現場而緊繃的神經。
他夾著煙繼續道“即便罪犯主動自首,對案情供認不諱,但現場太特殊了,我們立刻成立專案組,為防止模仿犯的出現,全程勘察都采取保密手段。
在詢問動機的時候出現了麻煩,顧淮給出的理由是……哼……他居然說是看那幾個人不順眼。”
左語忍不住插嘴“他是因為我。”
“無論是不是因為你,虐殺是事實,隻不過顧淮的說辭我們沒辦法提起丨訴訟。
像他這類罪犯都自有一套思維模式,但隻要是人就會有弱點,一次審訊中我無意間和顧淮提起了你。”
香煙燒到陳警官的指尖,他恍若未覺,一時間他竟然難以找到合適的詞去描述當時顧淮抬起頭看向他的眼神。
陳警官沉默時,左語焦急地等待。
片刻後陳警官終於回過神,再開口語氣變得急促。
“那段時間顧淮的家人找來醫生要證明他有精神疾病逃脫責任,第二天,他挾持了醫生。”
監控攝像完整如實的記錄下行凶過程。
從投案起極為配合的男人會見醫生時在桌下悄悄掰脫拇指摘下手銬,又將拇指按回去。
全程沒有一絲表情變化。
隨後他忽然暴起挾持住醫生,卻沒有逃跑,而是拖著醫生來到被一個隱蔽攝像頭正對著的牆角。
“羅裡吧嗦磨磨唧唧,一個非要問我動機,一個非逼著我承認自己有病。
我好無聊啊,殺個人給你們助興好不好?”
男人語氣躍躍欲試,他從後麵擁著醫生,雙手攥住手銬勒緊醫生的脖子漸漸用力。
屋內眾人神色各異。
原本坐在醫生旁邊的律師反應最大,早在男人動手的時候跌倒在地,而坐在醫生另一側的女人則淡定多了,隻是看向男人的目光帶著憤恨。
值班警察發現異常的瞬間就舉槍瞄準男人,眼見醫生被勒的臉色脹紅,手指勾住扳機等待命令。
就在醫生即將窒息的時候,男人忽然鬆開手,手銬嘩啦啦地掉到地上,重新獲得空氣的醫生蜷縮身體劇烈咳嗽。
男人無辜地舉起雙手,做個投降的手勢。
“開玩笑的,我遺囑還沒有立完,被你們打死怎麼辦。”
醫生自然不會再為顧淮做精神疾病的證明,而擁有監控視頻能夠順利提起丨訴訟的崔警官也忘了去調查引起顧淮異樣的左語。
監控中顧淮的表現讓法庭上的所有人都信了那個荒唐的殺人動機,顧淮律師更是連一句辯解的話都說不出。
陳警官回想起整個審判過程隻覺得出奇的順利。
他曾以為顧淮是那種最難纏的罪犯,無論說話做事都滴水不漏,明明什麼都告訴你了,卻又有種其實在隱瞞什麼的感覺。
法官宣判結果,陳警官和一眾警察都鬆了口氣。
當時陳警官下意識望向顧淮,隻見他坐姿放鬆,唇角微微勾起,竟然一幅比他們心情都好的樣子。
這兩年來每次得知哪裡又出了窮凶極惡的罪犯,陳警官都不禁想起顧淮,像他那樣主動投案還不願利用精神疾病逃脫刑罰的人再也沒見過。
陳警官傾訴似得說完一切,也算徹底掙脫開兩年前留給他的噩夢。
“左女士,無論你們之前什麼關係,顧淮這麼危險的人被槍斃才對社會有益,忘了他吧。”陳警官好心勸告,起身對老板喊道“老板,打包那份餛飩做好了嗎,我的這份餛飩也打包帶走。”
左語一個人坐在餐桌前,麵前的餛飩已經完全冷透。
她垂頭拿勺子盛起一個餛飩放入口中,冰涼的餛飩沒有經過咀嚼順著喉管咽下。
滾燙的淚落入湯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