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淮目光落在左語的皮靴上,“我是指運動服和運動鞋。”
“我沒有。”左語跺了跺腳,“好冷啊,我要上車。”
顧淮抬手攔住她。
“我們是朋友了,所以有兩件事。”
左語仰頭眨眨眼睛,“嗯,你說。”
“第一,朋友應該彼此信任,我真的沒病,這點我的心理醫生可以證明,還可以給你看診斷書。”
“額……”左語欲言又止,“你還是繼續說吧。”
“第二,身為朋友我要關心你的身體健康。”顧淮拎起左語的包扔進車裡,“所以我們跑步吧。”
聽到跑步二字,左語的臉都綠了。
“我不要!”
“不行,你體質太差了。”
顧淮還記得曾經左語燒得臉色發紅去上班的模樣,左語覺得他穿得少,他還覺得左語穿的太多了。
這麼怕冷肯定很容易生病。
左語被顧淮強行拉著夜跑,沒跑幾分鐘就開始耍賴。
“我好累,不跑了,我媽都沒讓我跑過。”
可無論她說什麼顧淮都拖著她。
哪怕顧淮已經將速度放到很慢,不過短短半個小時,左語連腿都抬不起來。
“媽媽,救命,我要累死了。顧淮,你鬆開我,我不要當你的朋友,我們是陌生人嗎,你鬆開我啊啊啊~”
左語嚎出眼淚,暈染眼周黑乎乎一圈,她根本不知道,還在邊喘邊哭。
“嗝——”她打個哭嗝,捂住肚子,“我岔氣了。”
顧淮放緩速度變成慢走,奇怪地問“你體力怎麼變這麼差?”
當年左語能拎著至少十多斤的包輕鬆走,不像跑幾步就不行的人。
“因為我腐丨敗了,嗝——我連續吃了半個月我媽做的菜,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嗝——”
兩人回到車邊,左語見到車比親人都親,爬上副駕駛毫不見外地指揮顧淮。
“快點開暖風,我出汗了,不能受風,再給我來瓶水。”
“不能開,一冷一熱你受不了,回家洗澡休息吧,彆忘了拉伸。”
顧淮把左語的包放進她的懷裡,直接下逐客令。
“這就完了?”左語不可置信道,黑乎乎的眼圈等起來像熊貓。
“嗯,完了,”顧淮理所當然道,他跟左語跑得太慢,一會還要自己繼續跑,“快回去吧,早點睡覺,彆熬夜了。”
左語臉頰鼓起來,她用力攥緊包推門下車,轉身氣呼呼地看向顧淮。
“本來不想打擊你,哼,一般人是不會有心理醫生的,還你的心理醫生可以證明,還出具診斷書,你這是不打自招,再見吧!”
說完她砰地摔上車門。
留顧淮一個人好笑地坐在車裡,透過車窗看到小姑娘走兩步踹起一顆石子,喃喃道“原來有力氣,應該再跑一會。”
跑步的效果很顯著,第二天顧淮沒有見到左語,連信息也沒收到。
這正和他的心意,既然沒辦法將小姑娘推遠,就讓她自己不再靠近。
顧淮照例加班到很晚回家,先補眠,準備後半夜跑步。
昨晚是為了遷就左語才跑那麼早,平時他更喜歡後半夜道上空無一人的清淨。
剛睡著沒多久電話響起。
顧淮連是誰都沒看,迷迷糊糊地接通。
“喂?有什麼事?”他閉著眼聲音沙啞道。
你居然在睡覺?不是說來接我跑步嗎?
顧淮從床上坐起來,睜開眼看了下來電號碼。
“左語?”
嗬,我的朋友,除了我還能有誰。
“你還要跑?”顧淮咽了個哈欠,眼角沁出兩滴淚。
跑,怎麼不跑,快點過來。
今天的左語明顯準備齊全,身穿紅色運動套裝,腳上是看起來就很舒服的運動鞋。
她戴著頭戴式耳機站在道邊蹦蹦跳跳,注意到顧淮的車靠近輕輕揮手。
顧淮下車後打量她,“沒有不舒服?”
“要你管。”左語昂起下巴哼了一聲。
顧淮忍不住笑,小姑娘勝負欲挺強,不知道要用什麼方式找回場子。
他勸道“難受就彆跑了。”
左語才不接受這番好意,反過來催促顧淮快點。
等顧淮準備好,回頭見到左語一陣無語。
原來左語的鞋是帶伸縮滾輪的暴走鞋,打開滾輪後可以滑行。
左語露出得逞的笑,“看什麼看。”
換上作弊般的暴走鞋,左語囂張了不是一點半點。
跑起來後她在顧淮身邊時快時慢地來回繞行,嘴還始終不閒著。
“嘖嘖,你速度真慢,也不過如此嘛。”
“看前麵,彆看我。”
“擺臂,對,動作幅度大一點。”
“咦?前麵有隻小貓,我去看看。”
左語加速向前滑,小貓渾身純黑,隻有頭頂帶了兩塊白,在道邊的垃圾桶旁瑟瑟發抖。
看起來一個多月的奶貓應該剛被主人丟棄不久,左語抱起來後它奶聲奶氣的喵了兩聲,毫不怕人地往左語衣服裡鑽。
顧淮跑過來時小貓隻從左語衣服裡露出個小腦袋。
“顧淮你看它可不可愛。”
“好可惜房東不讓養貓,我室友也不喜歡貓,怎麼辦啊。”
“天這麼冷,放回去會死掉的。”
左語眼巴巴地望著顧淮,專門滑回他的麵前將小貓舉起來。
“喵~”
“喵~”
小貓茫然叫了一聲,左語也跟著一起叫。
顧淮停住腳步,目光在左語和小貓之間來回移動,忍不住露出無奈的神情。
“我能養。”
“太好了!”左語高興道,很快繃起臉,“咳咳,那我先替你抱著。”
左語懷抱小貓後老實很多,保持速度跟在顧淮旁邊。
顧淮看她一眼,暖黃路燈的照耀下女孩笑眯眯的撓小貓下巴,他也不禁勾起唇角。
夜晚的寒風在吹,兩人一貓誰都不覺得冷。
分彆時左語對小貓依依不舍,一會讓顧淮明天帶出來,一會又說小貓太小,彆帶出來省著生病,還說要好好想想小貓的名字。
已經熟睡的奶貓被衣服包裹著睡在副駕駛,打起細小呼嚕,顧淮看它一會,緩緩伸出手指輕砰它的額頭。
“喵嗚……”
奶貓叫了一聲,轉頭埋進衣服裡,呼嚕聲變得很大。
顧淮手指僵住,小心地縮回來。
他從沒養過小動物,剛才腦子一熱,可接下來……到底該怎麼搞啊。
回到家中顧淮根據左語發來的一大串信息找出紙箱,到衛生間給小貓安家。
他家冬天哪裡都冷,隻有沒窗戶的衛生間算是最暖和的地方。
往紙箱子中鋪好衣服,旁邊擺放食物和水的小碗。
小貓又吃又喝,對顧淮沒有對左語的親近,吃完進入紙箱蜷縮起來睡覺。
顧淮蹲在旁邊看了一會,才起身回臥室休息。
第二天顧淮早晨醒來,床尾多了一個黑色球體,被子上還有一串黑梅花腳印。
顧淮坐起來的時候小貓睜開眼睛,衝他奶聲奶氣的喵了一聲,好像再說早上好。
他愣了半天,捏起小貓的後脖子無情的扔到地上。
短短一晚顧淮就感覺到家中多個活物的區彆。
他上班時明明已經給小貓換好食物喝水,連紙箱裡的衣服都又添了一件。
可連名字都沒有的黑色小奶貓蹲在門口仰頭看他,不停地喵喵叫,好似在表達不舍。
閉合的門隔住貓叫聲,顧淮後退一步看著門,終於知道為什麼之前覺得自己家不像家了。
“原來應該養點東西。”
左語開始每晚和顧淮一起跑步,當然是顧淮跑步,她在一旁滑暴走鞋。
這和顧淮讓左語主動退縮的初衷越來越遠,而由於小黑貓的存在,兩個人的聊天記錄中顧淮回的也越來越多。
對於小黑貓的名字兩人爭執不下,左語說要叫顧顧,顧淮就要小黑貓叫言言。
兩個人隻能後退一步,給小黑貓起名叫小白。
小白就小白吧,小黑貓舔了舔自己的黑毛,喵了一聲沒有異議。
顧淮聽到左語提起顧顧這個稱呼還有些意外,因為從小到大隻有王之美一個人這麼叫過他。
不過他早把當年讓王之美幫左語找工作的事情拋到腦後,對他來說隻是看出左語缺錢的舉手之勞而已,重新見麵也沒聯係到一起。
周末顧淮去見心理醫生,路上忽然接到左語的電話。
你快停車,我看到你了。
顧淮將車停到路邊,很快看到左語騎共享單車過來。
左語鎖上自行車高興地坐進車裡。
“遇到你太好……“她看清顧淮眼睛聲音一頓,“你怎麼穿成這樣?”
顧淮低頭看眼自己的衣服,輕輕整理領帶確認沒問題。
他疑惑地問“我穿的怎麼了?”
“你、你……”左語將目光轉到窗外,磕磕巴巴地說不出話。
她一直知道顧淮好看,不過不同於顧淮的五官,她更喜歡顧淮的氣質。
當初第一次見麵時,遠遠見著顧淮坐在車中的側顏很驚豔,走近後卻被他的氣質吸引。
那時顧淮不知在想什麼,幽深的眼眸望向前方,周身籠罩著煙霧,憂鬱而又疏離。
可惜這種氣質當左語上車後見到他的正臉大打折扣。
不是說顧淮的正臉不好看,而是他臉頰有微微鼓起的軟肉,透出些許側臉沒有的乖,也把側臉略帶鋒利的鮮明氣質中和掉了。
再後來顧淮提車費時計較的口氣更是讓左語從初見的驚豔徹底脫離出來。
不過此時顧淮換下日常寬鬆的衣服,穿著左語從沒見過的黑色西裝,打理過的頭發背到後麵,隻在額角垂下兩縷碎發。
他臉頰鼓起的弧度根本掩蓋不住露出來的鋒利眉眼,僅是淡淡一撇就能讓人心跳加速。
左語隻覺心臟撲通撲通的,亂七八糟的腦子想那次讓顧淮當模特為什麼要給他換漢服,明明是西裝更適合。
而顧淮還在等左語回答,見左語始終支支吾吾地,甚至連對視都不敢,心中越發疑惑。
“到底怎麼了?一會我要去見很重要的人,衣服不能出錯。”
左語猛地轉過頭,平時衣著隨意的顧淮忽然穿這麼正式,還說見的人很重要。
“你去見誰?”
顧淮想了想,如果左語能一起去也好,省著左語總認為他有病。
“有空嗎?可以一起去。”
左語當然有空,她忽略心中的彆扭,不斷猜測顧淮要去見誰。
肯定不是去見父母,回家應該更隨意才對,可能參加聚會?但平時沒聽顧淮提過,難道是……相親?要給女方留下好印象。
左語不知不覺擰動背包肩帶,泛酸地想這身也沒那麼好看,很死板,不夠日常,頭發隱約還能看到裡麵的疤痕……
“你想什麼呢?”顧淮見左語呆呆地望向前往,嘴唇無聲地嘟囔著。
“啊?”左語回過神才發現車子停下來,轉頭就看到路邊的心理診所。
她遲疑地問“你要來看心理醫生?”
“嗯,你也一起進來。”顧淮拉開車門下車,左語連忙跟著過去。
心理診所不大,燈光明亮,音響播放著舒緩的輕音樂。
顧淮熟稔地和前台護士打招呼。
“顧先生,李醫生正在等你。”
顧淮輕輕點頭,讓左語在大廳等著,他獨自前往就診室。
左語坐在沙發上緊張地抱住包,她從沒來過心理診所,當護士送來一杯水的時候她不好意思地笑著說謝謝,隨後叫住護士。
“你知道顧淮是什麼病嗎?”
“不好意思,我們不能透露病人的情況。”護士禮貌地說,轉身回到前台。
左語看向牆壁上的時鐘,蹙起眉心。
還和她說沒病,都來看醫生了。
她雜亂的思緒已經完全轉為對顧淮的擔心。
再舒緩的音樂也不能讓左語放鬆下來,時間近乎於度秒如年。
終於等到顧淮和一名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出來,左語快步走過去。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醫生笑著說“第一次見顧先生帶朋友來。”
“巧合。”顧淮剛聽完醫生的開導,心情不錯,“還得麻煩李醫生和她解釋,她總懷疑我有病。”
“哦?這我可以作證,顧先生的心理很健康。”李醫生怕左語不信,叫護士拿來顧淮的病曆。
對於顧淮這個病人,李醫生印象深刻,一個完全沒有生病的人堅持定期來他這裡看了七年,單是這份毅力就讓他詫異。
並且李醫生認為顧淮最需要擔心的不是家庭遺傳的基因,而是對疾病的過度恐懼。
有遺傳幾率不代表百分百遺傳,反而是顧淮這種心情更容易把自己嚇成病人,顧淮身邊的人他更要好好開導,避免影響到顧淮。
涉及遺傳的原因顧淮沒讓李醫生提起,李醫生通過曾做過的測試用通俗語言向左語講解。
左語聽得認真,而顧淮也在認真聽,他還是第一次通過旁觀者的角度聽李醫生講自己,暗自記下李醫生說的話。
檔案上的內容不能作假,日子最早追溯到很多年,左語總算相信顧淮很健康。
她上車後忍不住嘟囔“你不能怪我瞎信論壇上的帖子,都說缺什麼才會強調什麼,你總是和我說自己沒病,不就是有病嘍。”
感受到顧淮的目光,她疑惑地問“你為什麼這麼看我?”
“沒什麼。”顧淮緩緩收回視線,“我認為你說得對。”
他意識到是自己太敏感了,看來以後要是發病了得注意。
不過也許他可以期盼自己不會發病。
今年他已經二十八歲,而二十歲到三十歲是發病率最高的年紀。之後就算他這類帶有遺傳基因的人發病率也會逐漸降低,幾乎很難再發病。
還有兩年,隻要熬過去是不是就可以……
顧淮啟動車子問左語“你要去哪,我今天有空。”
“啊!我都忘了。”左語一拍腦門,“文安福利院,我和小朋友們約好了,你快點開。”
“你去那做什麼?”顧淮從導航調出最近路線。
“當誌願者啊。”左語又問道“對了,你為什麼要看心理醫生啊,我看檔案上你去看了好多年。”
“我父親用我的身份證欠下高利債,剛工作那幾年還債壓力大,看心理醫生很正常。”顧淮說出早就準備好的理由。
左語氣憤道“怎麼會有這樣的父親,那你等他老了不要管他,讓他後悔去吧。”
“不用,他已經死了。”顧淮語氣淡然,仿佛在說今天天氣不錯,“第一次見你那天,我剛從殯儀館出來。”
“額……”左語察覺自己問錯了話,慌忙地轉移話題,“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去福利院當誌願者嗎?”
“為什麼?”顧淮捧場地問。
“小時候有人給我媽媽安排相親,但我媽不同意,我認為是我拖累了她,就想自己去福利院。”
時隔多年左語還記得左母把媒人罵跑的畫麵,男方條件並不差,隻是有點死纏爛打,還偷偷給她買糖讓她說服母親。
雖然她單親家庭,但小時候過得比廠中村許多小朋友都好,也從沒覺得自己失去父親比彆人家差,這些都是她媽媽給她的底氣。
最大的難過就是覺得沒有她,左母能過的更好。
“然後你就去了?你那時候幾歲?”顧淮蹙眉問道,要不是現在成年的左語坐在他旁邊,他都要擔心左語安危了。
“沒有,大約七八歲吧,遇到鄰居家的阿姨看到我收拾包,意識到不對告訴我媽了。”
左語又是感動又是生氣地繼續道“你都不知道我媽從廠子趕回來第一件事是什麼,她居然拿掃帚抽我!往死裡抽,特彆疼!”
顧淮則笑出來,“打得好。”
七八歲的小女孩自己走丟了怎麼辦。
“你還笑?”左語委屈地控訴,“我那麼小,不能和我講道理嘛。”
說著她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唉,我媽這人就不是講道理的人,要是說她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很快兩人來到福利院,左語剛一走進去就有一群小朋友呼啦啦地跑過來。
“言言姐姐,你怎麼才來。”
“我好想你啊!”
“言姐姐,看看這是我的畫。”
或高或矮的小朋友團團把左語圍住,嘰嘰喳喳個不停。
顧淮手上拎著左語買的文具和零食,他遠遠站在一旁,看到左語抬手指向他。
“快看姐姐給你們帶什麼了。”
“哇~”異口同聲的驚歎中,一群小朋友向顧淮跑來。
顧淮嚇得後退一步,他從小就不愛和同齡人玩,成年後更是覺得小孩子是世界上最難理解的生物。
可他的退步完全沒有影響到孩子們的熱情,左語還在一旁笑著說“快叫顧淮哥哥,讓顧淮哥哥分給你們。”
“顧淮哥哥~”小孩子們乖巧地喊,懂禮貌的沒有伸手,仰頭用期盼的目光望向顧淮。
顧淮用力抿緊嘴唇,他現在回車上還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