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說話的時候,加裡始終咬著自己的牙齒,整張臉的肌肉緊繃著,看起來是一副極度憤怒的表情。
不過薑述在稍加思索後也能明白,他這是在忍受著某種疼痛。
“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薑述問出了第一個問題,“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
“發生了很多事。”加裡的整個牙床都裸露在外麵,他的牙齒一動一動的,聲音也從他的喉嚨裡發出來。
隻不過,他的喉嚨曾被炸傷過,所以一半是皮肉,一半是機械裝置,這也是他的聲音之中摻雜著電子合成音效的原因。
加裡打開了自己的控製台,將一個個文檔放在了顯示屏上,他壓低嗓子繼續說道“這是我在這段時間裡殺死的人,一共二十三人。”
“在我第二次受傷之後,我已經失去了全身幾乎所有的肢體和器官,能繼續活著全都依靠醫院的義體科技。”加裡緩緩說道,他點開了第一個文檔,上麵是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中年人的臉上掛著和善到油膩的笑容。
他繼續道“警署上層分配給我的是塞克斯集團的最新型號義肢,民用版,我看過,那是很好的義肢,僅僅是一條右臂再加上一輛輪椅就可以支撐我的生活。”
“但是發到我手上的時候,卻隻是一柄荒空民用一型,一個幾年前就已經徹底停產的型號。”加裡緩緩道,他指了指文檔裡的那個中年人,“是他搶走了屬於我的東西,所以我殺了他,你說,我有錯嗎?”
“沒有錯。”薑述搖了搖頭,“如果是我的話,我會作出和你一樣的選擇。”
“我知道。”加裡卻突然笑了,雖然他皮不笑肉也不笑,但喉嚨裡卻是發出了乾澀如枯葉的笑聲,“你並不會比我更仁慈,相反,你可能會將他折磨至死。”
“或許吧。”薑述隨口應道,但是突然間,他又笑了,但這笑容裡沒有絲毫的溫度,他幽幽地繼續說道
“讓一個惡貫滿盈的人簡單地去死,那麼他留給普通人的恐懼和壓迫就不會消失。隻有在他生前公開踐踏他的所有尊嚴,碾碎他的所有狂妄,讓他驚慌失措,讓他跪下求饒,讓他搖尾乞憐醜態百出,這樣才能打碎他在犯罪時所留給人們的恐懼和陰影,這樣才能撫慰那些受傷害者的心靈。”
而這一番話也讓加裡愣了愣,他的鼻子裡發出聲響,似乎是忍不住笑了一下“看不出來,你居然是這樣的想法,你比我更加……”
他想了想,一時間沒有想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
“極端?”薑述補上了加裡的話,但他並沒有直接承認,隻是聳聳肩接著說道,“但即便是按我說的做,也不能挽回受害者損傷的萬分之一,不是麼?”
加裡也是沉默著點了點頭,他一個人微微皺著眉頭站在一旁,而薑述已經一一點開了那些文檔,慢慢地翻閱著。
這些文檔上除了記錄那些犯罪者的犯罪事實以外,還記錄了他們的死法以及照片,其中一些不乏血腥暴力的景象。
但是薑述就這麼麵色平和地一一翻閱過去,臉色沒有一點改變。
再結合薑述剛才的話語,加裡陷入了某種疑惑當中。
似乎事情的發展方向不對勁啊。
他找來薑述是為了博得一些認同感,這段時間一直被警署追緝,被他一直敬重的唐鶴旬警監還有那些警署的同事們追緝,這讓他的心境出現了裂痕。
即便早已決定好與過去分道揚鑣,與過去的社會關係一刀兩斷,但在看見那些熟悉的麵孔時,他還是會感到一陣迷茫。
他想用這些事例告訴薑述,自己做的沒有錯,雖然這不會對他的境遇有任何改變,但這會讓他內心好受一些。
隻不過……
為什麼麵前的這個家夥卻好像比他更加極端更加像個變態?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合理嗎?
他本以為事情的發展會是——
三個月,你知道我這三個月是怎麼過來的嗎?
結果卻是這樣。
一時間,加裡竟有些難以接受這樣的事情,他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加裡從薑述的背後望過去,那家夥正不斷地翻看著這些文檔,他的背影也和加裡腦海中的某個人相重合。
亞希。
他從薑述身上感受到那個男人的氣息。
很不同,但又有相同之處。
“你急切找我來隻是想讓我認同你的做法吧?”薑述很快就看完了這些文檔,他放下手中的事,轉過身來,在椅子上坐得筆直,他望著麵前站著的加裡,那副沉定的模樣仿佛是在辦公室裡訓話學生的班主任一般,“你不敢去找沃夫,也不敢去找十三區警署的同僚,更不敢去找唐鶴旬,隻敢把我抓到這個地方來。因為你自己也知道,你的主意識或者是潛意識很清楚,他們不會認同你的做法,你隻會因他們的指責而迷失現在的自我。”
“或許吧。”加裡慘然地笑著,沒有否認薑述的說法。
“我不會認同你的做法。”薑述隻是搖搖頭,他站起身,“但我也不會反對。”
他稍加思索,然後繼續說道“不過老唐一直很擔心,他想要抓住你絕不是為了自己的業績和履曆,他想要將你帶回正軌,甚至違反了規定。嗯……當然,抓住你之後,你的下場肯定不會好。”
薑述從頭到腳地審視了一遍加裡“下半輩子肯定得在賽博綜合征病院住著了,對了,我想知道一件事情,現在距離你安裝全套義肢已經過去了……”
他皺著眉頭算日子,但是他也不知道加裡到底是什麼時候安裝的義體,便作罷,“過去了很久,你為什麼還沒有變成賽博精神病?”
“我不知道。”加裡隻是搖了搖頭,他按了一下自己的胸甲,那裡麵是一枚多邊體,“這是一枚炸彈,在我失去理智的時候就會引爆,炸彈的爆炸範圍並不大,隻會炸死我自己。”
他緩了緩才繼續說著“我能感覺到,我能忍受下來的。”
“在幾個月前,我或許會忍耐不了,我會想要去奪取你身上的‘鎮定’詞條。”加裡道,“亞希和我說過,你的身上有這個詞條。”
“所以呢?”薑述並沒有因此警備,如果加裡想要攻擊他的話,最好的時機肯定不是現在。
“我知道亞希的用心,他想讓我傷害你。”加裡又笑了一下,“但他沒有想到,我在此之前就從沃夫那裡知道了你身上擁有‘鎮定’。”
“所以,我不會傷害你。”他接著道,“我不會向疼痛屈服,也不會受限於任何人的陰謀詭計,”
說這句話的時候,加裡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但薑述仿佛看見了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