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檀從未站在沈修妄麵前,直視他的雙眸,問出如此堅定又直白的話。
燈火灼灼,兩人相對而立,此時無聲勝有聲。
沈修妄僵住一瞬,看著她的眼睛,鎮定答道“念棠,私自服用醉登仙的危害,采薇她應當清楚,墜樓身亡隻是意外。”
此話一出,蘇檀隻覺可笑。
意外。
采薇姐姐如此惜命,如此珍愛腹中孩子,她怎麼可能心甘情願服下醉登仙。
蘇檀眨了眨紅腫酸脹的眼睛,緩緩開口“公子是覺得從流芳樓出來的姑娘都很下賤,對不對?”
“明知自己懷孕還服用醉登仙以娛男子,究竟是女子當真不堪,還是男子恬不知恥?”
這兩句話可謂不恭敬至極,沈修妄眉頭緊鎖,“念棠,慎言。”
蘇檀深吸一口氣,手裡握著的牡丹釵死死掐進掌心。
她近乎固執又決絕的,問出心底埋藏最深的話。
“沈都督,為何廣陵已經清剿乾淨的醉登仙,又在京城出現?”
“四殿下要上位,為那至高無上的帝位,所以這場必須上演的人間慘劇,一定要有人為此犧牲,對嗎!”
沒有鮮血哪來的改朝換代,新君如何換舊人。
沈修妄難以置信地看著麵前近乎崩潰,歇斯底裡的女子,他厲聲喝止。
“念棠,你僭越了!”
聞言,蘇檀屈膝,“咚”的一聲,直直對他跪下。
“是,奴婢該死,奴婢大不敬。”
姑娘腰背挺直,梗著脖子,愣是憋著眼淚不往下流。
是她,豁出性命奪出配方和賬簿。
也是她,親手將它交給了沈修妄。
她天真的以為一切都結束了……卻不知那是所有罪惡的開端!
該死的人是她才對,那夜她就該一把大火燒了整個蘭亭樂坊。
燒了所有的醉登仙,燒了那張配方。
是她害死了采薇姐姐。
是她害了無辜百姓。
是她空有拯救性命的愚善之心,卻手無縛雞之力。
循規守矩,謹慎小心,她每走一步如履薄冰。
她以為一切都會變得更好。
其實,一切隻會變得越來越糟。
在絕對的王侯君權麵前,無論對錯,眾生皆如螻蟻。
螻蟻之死,掀不起半分漣漪。
她事事清醒,卻無力抗爭。
蘇檀內心已然接近崩潰邊緣。
麵對姑娘聲嘶力竭,句句戳心的詰問,沈修妄無力辯駁。
君行則臣行,他撇不清。
公子轉身對著屋外怒聲喊道“玉珠,扶姑娘去休息,這兩日不用來主屋伺候。”
眼下,他們都需要冷靜。
無謂的爭執和對峙,沒有意義。
玉珠聞聲跑進內室,拉著地上的姑娘起身。蘇檀雙眸無神,心如死灰,任由她攙扶著回到仆屋。
一夜輾轉難眠。
直至燭火燃儘,蘇檀想透一切。
兩日後,姑娘照常梳妝穿衣,恢複一貫的淡定從容。
她對著銅鏡,拿出祝從歡送她的脂粉,輕拈拂麵。
沈修妄下朝回府後,便看到姑娘站在主屋廊下等他。
蘇檀微笑上前,屈膝行一禮“公子回來了,早膳已然備好,是先傳膳還是先行沐浴更衣。”
沈修妄動了動唇,想要開口,卻聽她又說。
“公子恕罪,前幾日奴婢悲傷過度以致出言不遜,閉門思過兩日已然自省,還望公子勿疏遠念棠才是。”
姑娘垂首認錯,一如往常那般恭敬。
沈修妄垂眸看她,隻覺心頭難安。
他上前扶起她,雙手握著她消瘦的肩頭,柔聲道“念棠,我知你心中難過,此事已然過去。”
蘇檀默然頷首“奴婢明白,多謝公子寬恕。”
沈修妄拉起她的手,往主屋走,“先傳膳吧,我們一同用飯。”
日子又恢複如常。
黑雲壓城,連日暴雨,下了足足三日才停。
這雨,足以洗刷一切。
這日午後,蘇檀再次得了首肯,由婢子陪著出府買書。
抵達問檀書齋,蘇檀如常選了三兩本醫書、遊記。
外頭又劈裡啪啦下起雨來。
姑娘想了想,抬腳往樓上雅間去,對隨同的玉珠吩咐道“橫豎雨大,回府也無事,我先去雅間看一會子書,你去幫我到對街買壺消暑茶來。”
玉珠應下。
公子吩咐過,姑娘近日難得心情不錯,若想要個什麼,做些尋常事儘管依著她。
更何況門外還有侯府的小廝和車夫守著,書齋內也無後門,姑娘平常也會在此看一會書。
思及此,她走到門外囑咐小廝好生守著,這才撐著油紙傘去對街買消暑茶。
這邊,蘇檀進入雅間。
書架後頭,敞開一扇密室的門,她抬腳走進去,喬煜已然沏好茶在等她。
蘇檀平靜走上前,坐下,與他相對而視。
喬煜推給她一盞茶,又將一個精致的紅木盒子送到她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