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間內,淡淡檀香彌漫。
除了彼此細微的呼吸聲,再無旁擾。
蘇檀坐於圓凳之上,薄背挺直,蔥白指尖百無聊賴地盤絞著帕子。
隻感覺頭頂有雙手靈活擺弄她的長發。
也不知會被弄成何樣,早知道還不如自己梳。
隨著時間流逝,不安感逐漸增加。
沈修妄站於她身後,垂眸梳理發髻,神情專注。
烏發絲繞過指尖,含著馨香鬆軟,光澤如綢緞。
顯而易見,這幾年她將自己養得很好。
沈修妄唇角上揚,過得好就好,總比從前在侯府中沒日沒夜伺候他要強得多。
日後,再不會那般。
此刻他無比慶幸這幾年學會了挽發,起初隻是聽玉珠講述,懷念蘇檀曾挽過的發髻,後來索性慢慢學起來。
本以為再無機會,如今當真是老天垂憐。
一盞茶的功夫,漂亮的朝雲近香髻便恢複原樣,沈修妄抬手將最後一支珠花穩穩簪入雲鬢間,這才心滿意足地點頭。
“可以了,你動一動,可有不適?”
蘇檀動了動脖子,又伸手輕觸發髻,似乎真的複原了。
擔心她不信任自己的手藝,沈修妄索性繞到她麵前,俯身與她平視。
眼眸亮亮地看著她,“以我的眼睛為鏡,蘇小姐可仔仔細細確認一番,若不好我再改。”
蘇檀與他對視一瞬,可以清楚看到他眼中的自己,也僅一瞬,她便偏過頭去站起身。
與他拉開距離。
“沈大人挽發手藝精湛,民女無可挑剔。”
她正了正神色,又恢複方才進屋公事公辦的態度“大人可還有旁的示下,若沒有,蘇檀便先行告退。”
沈修妄默然歎了一口氣。
唉,慢慢來吧,至少現在願意認識他了。
他放下梳篦,斂起無乾神思,頷首淺笑“自然還有旁的事,蘇小姐請坐。”
說著揚手請她坐去外間圓桌旁,桌案之上擺有各色茶點、果子。
兩人相對坐下,沈修妄提壺斟茶,先將第一杯送到蘇檀麵前。
隨後擱下茶壺,又將一盤晶瑩剔透的糕點往她那邊推了推,“我從京城帶來的庖廚所製,舊時口味。”
蘇檀垂眸看了一眼,沒伸手,並不想吃。
隻淡淡言歸正傳“昨日聽吳師爺大致所述,沈大人此次身受皇命要在青州戍軍營,遣我隨同您選址。”
沈修妄如實頷首“不錯,再有便是商賈百姓上繳軍費一事。”
“蘇小姐熟悉青州地貌,又是商賈代表中的翹楚,此職非你莫屬。”
聞言,蘇檀心頭冷冷,忍不住看向他,直言不諱。
“恕民女大膽,青州衛戍立後,可是要對鄰國東夷進行征伐,軍費籌措是否要將青州當地商戶百姓們的半生血汗錢搜刮一空?”
“譬如郴州、沄州……”
她聲調平穩,卻蘊藏著鋒芒。
沈修妄抬眸看她,右手端著茶盞頓住一瞬。
“蘇小姐認為,我便是如此行事的人?”
蘇檀沒有回答,隻是看著他,想要一個明確答案。
皇帝親令,沈修妄既然接了差,自然要辦。
可她仍是不死心,想親耳聽到他說。
兩人無聲對視,似乎又回到采薇身故後那夜燈下對峙。
沈修妄低頭淺飲一口茶,淡聲道“若我讚同如此行事,便不會親自來,於儘良、趙素寬……隨便誰來都行。”
“大魏如今的國力再承受不住連年征戰,更不能與外為敵,與內動亂。”
他掀起眼皮,眸光深邃,“蘇檀,於公,我不會讓青州再步郴州、沄州的後塵。”
他頓了一下,語氣懇切“於私,我亦不會將戰火、剝削,帶至你的家鄉。”
蘇檀心頭微動,從他的眼神中,她似乎看到了真誠。
他,或許沒騙她。
蘇檀端起茶盞送到唇邊,聽他又說“青州衛必須要戍,不為擴戰,而為防範。”
“軍費也要籌措,但隻需一成便夠,若商賈們豪氣些,無需百姓再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