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年,我又長大了一點點。
2004年1月29日,陰。
我在日記上寫下了日期和天氣,還沒等開始寫內容,忽然眼前的場景開始模糊,日記本上出現了一條不規則線條。
我,好像,生病了。
嗲背著我跑了很遠,村裡的小診所轉到了縣裡的醫院,診斷結果出來了——乙肝。
傳染病,治不了。
媽媽的眼睛紅了許久,臉上的愁緒從沒消下去,原本就不好的眼睛更加不好了。
世上沒有病,隻有一種病——窮病。
縣裡的醫院太貴了,嗲媽開始帶著我找草醫,輾轉在各個寨子,隻為能留下我的性命。
轉機是嬸娘帶給我的,她的家,有一位草醫,聽說可以治這種病。
媽媽帶著我去找了那位婆婆,她很乾瘦,嘴裡叼著煙,風輕雲淡的說能治。
那瞬間,我感覺媽媽的眸子忽然變得有生氣了,不再暮氣沉沉。
我……休學了。
每日看著哥哥姐姐背著書包上學,我的眼睛跟著走了很遠很遠,直到再也看不見,我才坐在家裡的板凳上,翻開書開始自學。
遇上不懂的地方,就畫個圈,做個記號,等病好了再去問老師。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
伴著苦兮兮的藥汁,所有的生活器具全部和家人分開用,咳一聲他們會躲得很遠,我不解,害怕,憤怒,無奈。
又快到新年了,我的病還是沒好,隻是不再像以前咳得那麼厲害了,而且我也學會了咳的時候用衣袖掩住口鼻。
有時候,我會莫名的感覺胸口痛,我不敢說,怕又是另一種病,讓我無法接觸他人的病。
我受夠了彆人看見我嫌棄的眼神,像是看見了什麼臟東西一般。
2005年2月4日,遠嫁的姑姑帶著姑丈回了寨子,我在日記上寫下這件事。
緊接著,整座寨子外出打工的人都陸陸續續的歸來,寨子越發熱鬨了——隻是與我無關。
我看著他們殺豬,宰鴨,炕臘肉,灌血腸。
我看著他們打掃房屋,貼了對聯,紅紅的,可好看了。
差不多一年了吧,我都關在家裡沒出門了。
每天說的話,應該不超過十句吧。
這該死的病,什麼時候才能好呢?
我的疑問還沒解決,過年了。
今年有些特彆,一大家子人都在我家過年。
你家的豬,我家的雞,他家的鴨,湊了滿滿一大鍋。
屋外寒風呼嘯,屋內喜氣洋洋,我就像一個局外人一般,看著他們吹噓外麵的世界多麼多麼好,今年又賺了多少錢,孩子成績怎麼樣。
這些,都和我無關。
他們繞著鍋子圍成一圈,喝酒吃肉好不快活。
我的菜是最先盛出來的,用個大碗裝成一碗,放在了獨獨兒(前麵說的四個角的高凳子)上,也冒著熱氣,不一會兒就被風吹散了。
沒滋沒味——這是我對這個年的評價。
往年的拜年行動也被取消,年前媽媽特意回了一趟嘎嘎家,說了今年不去拜年的消息。
暑假的時候哥哥去了嘎嘎家,後來就聽說二舅結婚了,舅媽很有福氣,可我沒見過。
將自己整個人埋在被窩裡,眼淚止不住的流,身下的床單濕濕的,泛出涼意,哭夠了,我就睡了,生活還是要繼續。
碗裡的藥汁越發的淡了,證明我的病正在好轉中,也許不久後,我就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了吧。
喝慣了藥汁的我早就不覺得苦了,可為了糖果,我還是說苦,媽媽就會給我拿糖果。
每一片糖紙我都悄悄的藏在一個小盒子裡,誰也沒告訴。
姑姑又走了,帶走了村裡的很多人。
她說,廣東遍地是‘黃金’。
村裡剩下的,隻剩些不能出門的老人和婦女。
我看見嗲和媽媽吵了幾次架,不怎麼大,很快就解決了,所以我也沒放在心上。
春天來了。
山茶花又開了,這是我偷偷的去上學的路上看的,汁水還是一樣的甜。
茅草根也是甜甜的,充滿了生氣。
在醫生的宣布下,我的病徹底痊愈了,整個世界都變得陽光起來。
我頭一次覺得,上學是這麼的開心。
什麼都是有趣的,哪怕是我害怕的蟲子,也是有趣的。
老師的指導,同學的幫助,讓我很快就趕上了他們的進度,依舊名列前茅,可學校的人也更加少了。
老師總跟我們說,要好好讀書,未來才有出路。
直到二十多年後,我才明白,什麼才是真正的讀書。
我不懂,可我做到了。
聽家長的話,聽老師的話,做個守‘規矩’的好學生、好孩子。
除了不愛說話以外,好像沒什麼缺點了。
快到暑假了,孩子們的心開始變得浮躁。
於是,幾個孩子還是作妖,趴在天坑邊上玩,還站在那兒往裡扔石頭,躬著身子往黝黑不見底的天坑看去,嚇得大人們眼疾手快的將人拉了回來。
隨後就是極為粗暴的家庭教育——竹筍炒肉。
枝條抽在孩子身上,抽一下問一句“錯了沒?”
我梗著脖子,斜視著我嗲“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