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情,該不該告訴我還在遠方工作的爸爸媽媽,還有就在、一個小時後,還在努力打磚的爺爺奶奶呢?
我不知道該向誰訴說,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於是,我沒有第一時間回到磚廠。
而是,去了那個深深的塘。
那是我不敢踏足的地方,哪怕我是會遊泳的。
淹死在河裡的,多數是會遊泳的。
背包被我放在了岸邊,長衣長褲,倒影很模糊,我看不清。
我看著模糊的影子,有那麼一瞬間,就一瞬間,很想跳下去。
是不是我,死了,一切就結束了。
我已經知道了死亡的意義,不會變成星星,而是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人們會漸漸地忘記你,直到,再也沒人會提起你。
“媽,爸爸,我好想你們啊,你們幫幫我好不好?我真的不曉得怎麼辦了……”我的聲音很輕很輕,輕到我以為我沒說話。
為什麼,不幸總是離我這麼近呢?
難道,這就是我的命嗎?
我抬頭,隔著橋,看那高高的山,是三年級的山吧,是張新和我。
我又往河流上方看,看那不見源頭的水,是四年級?或是五年級?我記不清了,還是我和張新。
教室門口,操場,食堂,寢室門口,好像我的生活一點一點的,被張新占滿了。
手機鈴聲瘋狂的響著,我沒去管,總要留下些什麼的,我想。
就這麼離開吧,離開吧,離開吧,唐優。
你不該這麼屈辱的活在這個世界。
你是翱翔天空的鳥,你是暢遊深海的魚,你不該被囚禁的!!!
我落入水中,好冷啊。
媽媽,對不起。
爸爸,對不起。
爺爺,對不起。
奶奶,對不起。
老師們,對不起。
我,唐優,下輩子再來報答你們的恩情吧。
原諒我,自私這一次,就一次,唯一的一次。
水流動了,是誰?
我睜開眼睛,太陽很刺眼。
“哎呀,你這女娃娃,有什麼想不開的嘛?我到那邊釣魚,要被你黑死的。”那人渾身濕漉漉的,“不管發生什麼事,總會過去,哪有什麼比命更重要嘞!”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不想給任何人添麻煩的。
我吐了很多水,那人沒走,隻是站的離我遠了些,好像怕我再次跳下去似的。
死了一次,又活了。
我沒了再次跳下去的勇氣。
踉踉蹌蹌的提起背包的袋子,上了橋。
我坐在橋的間隙處,那是能跳下去摔死自己的地方,我不想死了,我隻是想吹風冷靜一下。
那人還是遠遠的跟著我,我沒理他,看著河流的下遊,是很大很大的一條河,好寬好寬,他剛剛就躲在那裡釣魚,隻是我沒看見。
我又看向遠方,眯著眼睛。
白鶴飛過,叼上了一條小魚。
唐優,你該長大了,你的命運,隻能由你自己掌控。
雙手握得死緊,沒來及修剪的指甲刺破了皮膚,有一絲絲痛意。
但,不及你帶給我的萬分之一!
鬆開雙手,吐出一口氣,重新背起背包。
走到那人麵前,說“謝謝你救了我,我要回家了,再見。”
那人摸了摸自己的頭,有些不好意思。
“哎,趕緊回家,趕緊回家,再見啊,小朋友,啊,不是,再也不見。”
謝謝你,陌生人,我會好好活下去的,希望你永遠快樂。
這次期末考的成績還行,第二十名,算是掛上了一中的尾巴。
走進磚廠,我將通知書從背包裡拿出來。
露出八顆牙齒的笑容,向奶奶跑了過去“奶奶,你看,這是我的通知書,到班上排名第20呢!”
奶奶是知道我的班級人很多的,至少要比小學的時候多。
“耶,我乖孫女兒厲害!你這個衣服褲子,怎麼打濕的?”奶奶雖然看不清楚,但她是靠著我的手臂的,當然能感覺到衣服是濕的。
我說“才開兒(剛才)太熱了,想跑到河巴洗個臉,沒站穩,栽到水裡頭去了。”
“浪麼那麼不小心嘞,快去換衣服去,晚上我們殺鴨子吃,讓你爺爺吃光飯。”
爺爺隻吃豬肉和雞蛋,其他的肉,一概不沾,所以奶奶才會這麼說。
但她還是提前炒了辣椒炒豬肉,以及一大碗清炒白菜放在一邊,我們幾個小,不,大家夥大熱的天,圍著鍋爐吹風扇。
鴨子很好吃,尤其是對於我們這些不常有機會吃肉的人來說。
而且,和爺爺相反。
除了豬肉不怎麼喜歡,其他的肉類,我都喜歡。
這一次,我搶到了菜。
他們還說,優妹妹長大了,都曉得搶菜吃了。
我說“那肯定噻,都13、14的人了,再不長大,等到莫子時候才長得大哦。”
兩個大哥哥已經初三畢業了,沒有考上高中,也沒去職校。
爺爺給了他們出遠門的車費,他們就離開了。
於是,這個大家庭,少了兩個人。
但也沒什麼影響,就是奶奶念著每次都煮這麼多飯,吃又吃不完,都浪費了。
夜晚,哥哥和唐念不知道跑去哪裡玩耍了。
我和奶奶鋪了涼席在磚上,躺在上麵乘涼。
星星不怎麼亮了,可依舊好看。
奶奶說,人啊,這一生,總要有個奔頭,她是沒得什麼奔頭了,她說她都老了。
我說不老,奶奶還這麼年輕呢。
奶奶的手很粗糙,拉著我的手,更顯粗糙了,手上的繭似乎要將我的皮膚刮破一般。
她說,我妹寶,這麼小的手,以後可怎麼辦啊。要好好讀書,以後坐辦公室,不要像我爸爸媽媽和她和爺爺一樣,日曬雨淋,風吹雨打。
“奶奶,你放心吧。我一定會考上大學的!到時候給你買好多好多東西,還要……帶你去北京看天安門升國旗!”
奶奶一直說她等不到。
我說,她一定會等到的。
她不說話了,打起了鼾聲。
我輕輕的扇著蒲扇,趕著蚊子,哼著媽媽教我的歌謠,慢慢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