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的工作除了收拾中午的殘餘外,還兼清理庭院的殘局。此外就是準備晚膳的石材。
工作對大部分人來說都不繁忙,但看似悠閒的六合庵老板娘卻沒歇息過片刻。
耐心地守在小火燉煮的白蘿卜旁,或是費儘心思去處理小魚高湯、大骨湯。
細心地去調理每一樣醬汁,仔細地去端詳每一份味道。
穿著圍裙細細地切著蔥花,菜刀落在砧板上的聲音緩慢而平穩。
那副認真的神態是會令人著迷,也讓打鳥有如癡如醉的享受感。
“好女人吧。”
星期五剛衝完涼水。
身體拭乾了,頭發卻還是蘊著一顆顆水珠。
手裡拿著兩杯古製玻璃杯,盛著傳統釀造,將其中一杯遞給了打鳥。
接過酒的男人在充分享受過那甘甜的美味後,才長呼一口氣。
“不適合我。”
竊笑的廚師一口氣喝完杯中物,抖著肩膀離去。
打鳥也同時消失在蒼鬆漱石的庭院中。
夜間,每一廳室都坐滿了客人。
廚房和招待的女將們也發揮最大的功能,在六合庵老板娘的指揮下,讓每一位客人儘興而歸。
近癸時分,客人都帶點酒意和笑意離去,眾人也幫著手腳收拾。
在吹熄燭光下的老鋪,僅能依靠月光。
但用心拭淨的桌椅、梁柱,耐心擦亮的門溝、地板,卻也在月光下透露著老店的情趣。
打鳥和山水、九星陪同清理廳室,也在充分享受過那份珍惜的情趣後,合上紙門。
三人在尾隨的女將帶領下,經過大門。
初雪在夜晚涼意的催促下飄落,讓庭院的石板覆上皓皓的白色。
包裹著紫頭巾,穿朱色和服,氣質高雅的老婆婆出現在被推開的大門。
“很抱歉,我們已經關店了。”
帶領打鳥等的年輕女將迎上前,禮貌性伸手示意。
卻被準準的柺杖一擊,疼得讓人心火上升,不由得提高聲量責罵。
老婆婆直入六合庵玄關,擋駕者失禮的叫喊聲驚動了不少人。
有些人是出來看熱鬨的,有些人是出來息事的,也有些人是出來準備一起鬨事的。
可是待在六合庵較久的人們看到來者,無不驚慌失措。
“大……大老板娘。”
原本一間間息燈的和室,又一間間亮起。
最大的和室──吹櫻間中,六合庵的相關人等全都聚集於此。
除了食客們和剛停留不久的打鳥等人坐的有些隨意,其餘六合庵的員工們均列隊跪坐在阿局小姐身後,躬身行禮。
“母親,您怎麼會從隱居處來此?”
正坐著的老婆婆已解下頭巾,端著剛用信樂陶碗煮出來的青茶。
銳利的眼神和倨傲的神態,看在打鳥等人眼中,挺讓人厭惡的。
淺嘗一口伊東產的芽茶,才看了和室內一眼。
“隱居處正在整修,漏水的屋瓦和牆腳的鼠洞,蛀蝕的白蟻打算一口氣清掉。倒是後頭那一群沒禮貌的小鬼頭,究竟是哪來的。”
“母親,他們是保護六合庵的恩人。”
“那就是吃白食的了。以前六合庵得靠一群沒腦的官僚,現在得靠這群不自量力的小鬼就是了。”
“吃白食!”
三二略尖的聲音頗為吵耳,但他還是不自覺的大罵“臭老太婆,沒靠這些破刀爛劍,這家臭店早被踏平了。”
淺啜一口青茶。
“不過是個野蠻人,什麼時候才知道進步一點呀。”
“野……,那星期五呢!我們家的星期五跟他的老相好八角,可是遠近馳名的名廚與酒女呀。哦!乾!彆敲我,死三八。”
“星期五,──”
眯起那道銳可刺人的目光盯住三二,好一會兒才略為移動著視線,
“──名氣是很響亮,不過沒吃過就沒算數。再說口味是因人而異,能夠端上桌與能夠當做商品是兩碼子事。”
“那九星呢。大陸知名的棋手。”
“我不懂下棋。”
“……山水呢,他可是名號更響的畫匠。”
“畫匠,……”
看著被點名到,自信滿滿卻又裝的毫不在乎的山水,老婆婆隻有簡單幾個字。
“沒聽過。”
這樣的答案很讓人傷心,尤其是無法將如此輕蔑態度置之不理的畫匠。
激動中,從行囊取出一卷畫布,攤開。
畫中風景令在座眾人驚豔,油彩的畫跡如流水自然。
儘管畫中一草一木沒有清楚到可看出一石一葉,但那份朦朧猶如置身晨霧之中。
滿足地欣賞眾人陶醉的神情,山水得意的說“如何,這可是我最近完成的作品。豐原的山林,矮山丘陵的情趣充分地表現出來,如何?”
“差,難怪我沒看過。”
這下換大家欣賞山水的表情了。
老婆婆隻是又淺啜一口青茶,喚一聲“阿局。”
六合庵的老板娘機伶地取出一卷掛軸。
木軸落地,蒼鬆雛鷹的墨畫展露在所有人麵前。
絹紙上構圖簡單,儘是濃淡有彆,留白處多是前人落款,落的五花八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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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氣雙眼發亮不提,山水也覺有其獨到的趣味蘊含其中。
“這才叫畫。”
那蒼老的嗓音說的挺自豪,但也引起山水的不滿。
“我的畫有什麼不好。”
“我不喜歡西洋風格。”
被搶白一陣的山水全身無力攤在當場,哭也不得笑也不得。
九星看著那有趣的表情,下了簡短的評語“又一個被技術擊倒的男人。”
不理會灰化的男人,三二繼續嗆聲。
“那我們家的和氣呢,遠近馳名的秘寶商人。商人工會所委托、評核的鑒定師、鑄造師。”
和氣聽著矮個兒的吹捧,一時間也不知該作何表情。
想了好一會兒,才從隨身行囊中拿出一隻茶碗送上前。
“算是見麵禮,請多指教。”
像是睜不開的雙眼瞪大發光。
“如此貴重的東西,我怎麼可以輕易收下。”
“不,那隻是我仿古茨茶碗所做的。同時出窯的八隻碗,這是最後一隻了。我等同伴在此刁擾多時,這便當成個謝禮吧。”
老婆婆訝異地翻轉茶碗,清楚看到碗底的刻銘·。
“商人和氣。”
看了滿麵笑容端坐著的和氣一眼,才又用全副心力來端詳手中的茨茶碗。
神氣的矮子一旁得意地笑著“如何,臭老太婆,服氣了吧。”
“不過是在牛屎堆中偶然找到黃金而已。”
嘴上不服輸,但舍不得移開的眼睛已透露了心情。
但同樣不服輸的三二四處探頭,想找出真正能折服眼前這可恨老太婆的人事物。
揣測出矮個兒心思的打鳥指著自己,意思已相當明顯。
腦筋不知歪向什麼地方的三二略奸笑即收斂,伸手開口介紹“看啊,我們家的打鳥可是好色沒人性、吃完不抹淨、一次三秒鐘、找他沒藥醫的;
再者他也是個英俊瀟灑、雄壯威武、勇猛頑強、肯吃苦、不怕難,堂堂五尺以上男子漢,可陰吊八百再找個七百九十九斤九兩九錢九分的世紀第一人。”
“哪裡來的長相惡心的家夥。”
“死老太婆,你完了。”
喧鬨的一晚。
在那些日子裡,除了和氣可以安安穩穩地坐在位子上,和大老板娘討論釜皿之美,陶瓷之勝外,星期五則是每端上一道菜就被嫌一道。
有時味道太過火,還會被拐杖趕出和室,隻得赤著腳狼狽地逃入庭院,再一路跌跌撞撞地逃開。
九星是好不容易教會食古不化的老頑固一種棋奕,便嘗到每戰必敗的滋味;
如今隻能癱在走廊上,倚著梁柱,不想下棋也不想跟任何人說話。
打鳥和三二則像是過街老鼠,走到哪被趕到哪。
最糟的還是山水了。
在不斷的嘲諷中觀看學習東方的畫風,並持續嘗試。
卻換來如此的話“意境,意境呀!意境是靠留白和分配來營造掌握的。你以為拿支毛筆沾墨水,就叫做水墨畫嗎。拿毛筆畫油畫素描叫做四不像。”
至於女人們都被強製抓去做那些女人該做的事,惟獨那位年紀超越大老板娘的人幸運地逃過一劫。
不過我們偶爾把鏡頭移回到男主角的身上──鬆。
拿著菜刀的他蠻怡然自得的。
他才剛結束了前一陣子持續的工作──洗菜,現在的他已有資格拿菜刀了。
這當然是歸功於他的進步神速,還有阿局小姐的賞識,而他的刀藝也在些微的點撥下突飛猛進。
最明顯的一個例子,就是他所切的生魚片有著銳利的刀口,每一個陵角看起來閃閃發亮,已經可以端到大老板娘麵前成為一道爽口的下酒菜。
在阿局親切的鼓舞下,他試著做人生第一道認真的料理。
灶火在風鼓中愈加旺盛,灼熱的氣氛蔓延在廚房的每一個角落。
鬆單手揚著中華大鐵鍋,右手的鍋鏟不停地翻騰在油火之中。
略為抹去汗水,添入適量的佐料,無情火迷惑了所有一旁觀視的人。
看起來很有架勢,但在內行人的眼中卻又不同,如阿局、星期五、打鳥等等。
所有人的表情都是眉頭深鎖,愈皺愈濃。
“那樣的東西……能吃嗎?”
“誰去抓隻什麼東西來……”
盛盤,中華料理豪華地盛在古伊萬裡大盤上。
藍色的花紋、豔綠的菜色、與辣椒的鮮紅、炸魚的金黃成完美的搭配,但卻讓站在一旁的老饕們看不出個所以然。
不過無法否認的,香味十分誘人。
風聞有人初次開苞……不對,下廚,大老板娘抱著心愛的貓兒來到廚房門口。
即便是愛貓人士,她仍是很有分寸的不讓動物跑進注重衛生的地方。
可是手中的貓則沒有這分注意,蹦的一跳便跑進廚房;
雙腳一撐就上了食桌;
低頭一叼可不是叼走了那尾炸魚嘛。
才想圍上去處決了偷吃的貓,卻看見口咬魚尾的貓咪眼角一閃,銳利的眼神足讓人嚇破膽。
打鳥一驚,被站起來走路的貓咪嚇到手足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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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鳥再驚,被貓咪的一個飛踢,撞穿了紙門;
打鳥沒機會驚,他已昏倒在地。
“緊急事態,緊急事態,爆走貓咪出現在廚房周圍,六合庵眾人趕快回避。”
“鬆做的東西還在,拿去燒掉。”
“啊~,救命呀,和氣被貓ko了。”
“天,三二被貓騎在身上捶,沒辦法還手。”
“九星被貓咪回旋踢乾掉了!”“山水看到白紙上的貓蹄印子,傻到沒反應!了”
“呀~,它過來了!”
“狗!狗!叫狗來咬!”
“狗?我看你叫龍都沒用。”
“假如下次那小子再靠近灶頭,就拿菜刀往他背後用力捅。”
冷眼看著六合庵亂成一團,大老板娘如是說道。
某個六合庵的夜晚,四個月亮微露身影。
和氣橫臥在屋脊上,手裡端著一碗涼掉的茶泡飯。
察覺有異,第二個上到屋頂的人是天上君香。
“和氣大將,您怎麼啦?”
……沒有反應,天上君香以外表看不出的靈巧,踩著屋瓦趨前。
“和氣大將。”
突如其來的感覺喝止了她的腳步。
那就像被一雙清澈透明,卻又邪氣逼人的眼神盯住。
和氣依舊背朝著自己。
“怎麼了?”
秘寶商人的聲音,秘寶商人的溫柔,剛剛的邪異感覺消失無蹤。
天上君香有些意外,也像是察覺到什麼事情,隻是在潛意識中不願承認,也不敢去多想。
走近坐起身的和氣,露出戰戰兢兢的淺笑“常常看到您,餘皆以為是創造。”
“創造?他是誰?”
毋寧說和氣在質疑,不如說他在扯著很生硬的謊。
這些,天上君香的細心當然看得出來。
沒有其他閒雜人等的環境,特彆是某人不在的時候,君香是比平常還要膽大些。
她鼓起勇氣,上前問了一句“真的嗎,和氣大將?”
“你說呢?”和氣的笑容透露出說不清的怪異,那攝人的眼神仿佛將天上君香的六感沉入萬年寒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