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虞翻倒是拿得起,放得下,躬身領命。
不遠處,並肩站在一起看風景的黃承彥夫婦互相看了一眼,黃承彥無聲地笑了。蔡玨瞋了他一眼,也笑了。她轉頭看看孫策的背影,撇了撇嘴,眼中卻露出一絲欣賞。
“沒想到家事荒唐,國事卻是個老成人。”
——
張紘和楊彪並肩而行,楊修和張玄走在後麵,輕聲交談。張鈞和兩個侍童走在最後麵,神情有些沮喪。
一行人來到湖邊,鄱陽湖在眼前鋪展開來,波光浩渺,浮光躍金。幾艘漁船在湖中飄蕩,撒下一張張漁網,收獲滿滿的希望。有人唱著漁歌,歌聲輕亮,縹緲不定。
“你看,這樣多好。”張紘輕聲笑道,回頭看著山坡上的書院。“文先兄,我真羨慕你能在這兒過冬。如果可能,十年之後,我也想在這裡教幾個蒙童讀書,寫寫文章。”
楊彪苦笑,嘴唇動了幾次,最後還是歎了一口氣。他拱拱手。“子綱一路順風,我就不遠送了。”
“多謝文先兄相送。”張紘躬身還禮,招了招手,張玄向楊修告彆,搶先上了船。張紘向楊修揚揚手,也上了船。楊彪站在岸邊,看著張紘起錨揚帆,樓船緩緩駛離岸邊。巨大的樓船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漸漸變成一個黑點,消失在波光水影之中。
楊修走到楊彪身邊,輕輕地托住他的手臂。“父親,回吧。湖邊風大,彆受了涼。”
楊彪應了一聲,轉過身,沿著來路,慢慢地往回走。張紘走了,但楊彪卻輕鬆不起來。相比之下,他甚至覺得張紘在這兒的時候還能輕鬆一點,畢竟還有談的餘地。如今張紘走了,決定已經不可更改,他能做的就是將孫策的要求傳到長安,其他的什麼也做不了。
長安能接受孫策的要求嗎?他覺得不可能。承認孫策統治五州的現實可以,給他合適的名份卻難,這無異於宣布放棄五州。這五州之中,荊豫青徐都是富庶之地,揚州在孫策的治理下也正在迅速追趕中,五州戶口、賦稅占全國大半,放棄五州,朝廷就像一個人被割去腹部,隻剩下骨架。如果考慮到兗州已殘,冀州又被袁譚控製,朝廷手中隻剩下一個益州,想和孫策抗衡,甚至收複失地,可能性太小了。
但楊彪也想不出朝廷有什麼破解的辦法。孫策沒有進攻的實力,防守卻是綽綽有餘。朝廷如果主動發起進攻,除了撕破臉,雙方大打出手之外,不會有更好的結果。孫策也許會有損失,但朝廷肯定撿不到便宜,撿便宜的隻會是其他人。
“德祖,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為天子謀劃,如何破局?”
楊修看了楊彪一眼,無聲地笑了。自從在柴桑接到楊彪,父子重逢,楊彪從來沒有問過類似的話。他們之間有個默契,他為孫策效勞,楊彪為朝廷效命,公私分明,互不牽涉。此刻楊彪問他這句話,可見是真的無計可施了。
楊彪話出了口,又覺得不安。“如果你不想答,那就算了。”
“無妨。”楊修笑道“孫將軍大度,就算他知道了也不會說什麼的。不過,我的答案未必就是父親希望聽的,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你說吧,出於你口,入於我耳。”
楊修點點頭,又向前走了幾步才緩緩說道“如果我為朝廷謀劃,無非有兩個選擇順應天命,或者孤注一擲。”
“怎麼說?”
“順應天命,就是承認炎漢火德已儘的現實,去天子號,行禪讓之禮,效三代故事。孫將軍非好殺之人,他不會趕儘殺絕,一定會給劉氏留一席之地。至於留多少,那就是要看怎麼談了,以我之見,關中不可能,漢中卻是有可能的。”
楊彪沉吟片刻。“那孤注一擲呢?”
“孤注一擲,就是不認命,和孫將軍決一死戰。孫將軍有百般優勢,卻有一項劣勢,就算有再多的錢也無法彌補,那就是戰馬。如果朝廷控製涼州,集結幽並涼三州士馬,從西北兩個方向發起攻擊,先取冀州,再攻中原,未必就沒有取勝的機會。中原富庶,但中原無險可守,一旦大批騎兵突入中原,即使孫將軍善戰,勝負依然難料。隻不過朝廷也許能擊敗孫將軍,卻無法徹底戰勝孫將軍,孫將軍一旦退守江東,坐斷東南,依然有卷土重來的機會。隻是這樣一來,中原必然塗炭,朝廷能得地,未必能得人,父親希望這樣嗎?”
楊彪沉默不語。
過了片刻,楊修又追問了一句“父親,憑心而論,孫將軍和天子相比較,你覺得誰更適合做天下之主?誰更能讓百姓過上好日子?”
楊彪的臉扭曲了兩下,掙紮道“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