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國!
泜水南岸,柏人。
魏王袁譚拱著手,繞著一棵古柏緩緩轉著圈。古樹參天,樹蔭濃密,投下一大片陰影,擋住了刺眼的夏日驕陽。
沮授站在一旁,看著低頭而行的袁譚,心裡的陰影比古柏的樹蔭還要濃,還要大。亂世爭雄,魏國危在旦夕,身為魏王的袁譚卻一蹶不振,實在令人擔憂。
一個年方而立的高門子弟,怎麼會頹廢至此?沮授想不明白。
沮鵠領著幾個執戟郎官進了過來,見沮授在側,連忙過來見禮。又見袁譚繞樹緩行,眉頭微蹙,用眼神向沮授示詢。沮授沒吭聲,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又揮揮手,示意沮鵠離得遠一些,不要乾擾袁譚思考。
沮鵠帶著執戟郎官剛剛離開,崔琰捧著一份文書走了進來,見袁譚這副模樣,不禁臉色微沉。他快步走到沮授麵前,大聲說道“祭酒,鄴城消息。”
沮授苦笑。崔琰這麼大聲音,擺明是故意的。不過袁譚並沒有做出反應,連回頭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還是繞著樹來回漫步。崔琰有些急了,低聲問道“祭酒,這是為何?”
沮授接過公文,打開一看,頗感意外。“蔣乾走了?”
崔琰點點頭。“郭將軍正在派人追查,一有消息,會立刻通報。”
沮授蹙著眉,沉吟片刻,低聲說道“季珪,魏國之患,不僅在外,更在內。郭將軍分身乏術,你要多為分擔一些事務,最近辛苦些。”
崔琰盯著沮授看了片刻,忽然咧嘴一笑。“人之大病在首,國之大患亦如此。祭酒身為元首肱股,責任更重。”說著,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繞樹而行的袁譚。沮授暗自歎息,臉上卻不露破綻,不緊不慢地說道“執政君子,自當終日乾乾,夕惕若厲。”他不經意的瞥了崔琰一眼。“季珪以為不然?”
崔琰眨眨眼睛,無聲地笑了,拱手而謝,轉身離開。沮授斜睨著他的背影,看著他消失在門外,這才一聲歎息,憂慮又濃了三分。
“沮卿,輕鬆些。”袁譚不知何時停住了腳步,仰著頭,打量著古柏茂盛的枝條。“崔琰至少不是賣主求榮的人。”
“大王所言甚是。”沮授趕上兩步,站在袁譚身後。
“你知道我看到這棵柏樹,想到了什麼?”
沮授看看眼前這棵古柏。這棵古柏據說是晉文公重耳逃難時手植,後來發生過很多故事。漢高祖劉邦經過此地時,趙王張敖的臣子貫高曾在此伏擊,打算刺殺漢高祖,為張敖報仇。光武帝劉秀擊破王朗將李育時,也曾在此逗離。此外大大小小的故事更是數不勝數,他也不知道袁譚想說的是哪一件。與袁譚此刻心境最契合的人應該是趙王張敖,但他實在不希望袁譚有這樣的聯想。
“光武?”
袁譚搖搖頭。“董昭。”
沮授微怔,隨即恍然。“臣差點忘了,董昭做過柏人令,想必也曾在此樹下休息。”
“董昭不僅做過柏人令,還做過魏郡太守。先王還曾打算任他為豫州刺史,與孫堅父子爭雄,可惜未能成行。孤很是好奇,如今董昭戰敗而降,吳王會如何處置董昭?”
袁譚轉過頭,看著沮授,眼中充滿疲憊。沮授心中酸楚。作為袁譚信賴的心腹,他知道袁譚活得有多累,內憂外患,形勢比袁紹在世時嚴峻十倍,而袁譚本人的號召力卻遠遠不及袁紹本人。彆的不說,當初戰敗被俘,就讓他麵對質疑時抬不起頭來。
“先王為人所誤,兄弟不和,致使孫氏父子坐大,有今日之患。前車之轍,後車之師,大王正當警惕,莫蹈覆轍。當效光武,韜光養晦,以待時機。”
“我們還有時機嗎?”袁譚眼皮顫了顫,嘴角微挑,露出一絲自嘲的笑容。
“天無絕人之路,隻要大王能忍耐,機會總是有的。”
袁譚笑道“有幾分?”
沮授暗自叫苦,卻又不能不答。“以臣揣測,至少有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