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斜的夕陽下,上千甲騎在數千輕騎兵的簇擁下,開始緩緩衝了過來,正中一個身穿金甲的家夥極為顯眼,赫然是布格拉汗薩克圖。
‘嗡!嗡!’如同馬蜂襲來的恐怖鳴叫響起,開始向前小跑的喀喇汗甲騎射出了第一波,也就是最後一波箭矢。
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在張昭身前響起,發出慘叫最多的,不是三教義從的重甲長槍手,更不是憾山都的甲士,而是一群拿了張昭銀幣的民夫。
他們被張昭鼓動上來了,以為隻是來輔助,但實際上,張昭是想讓他們來承受這一波喀喇汗甲騎的硬弓攢射。
僅僅過了秒鐘,慘叫聲就變成了恐慌的哭嚎聲,六七百被騙上來成了炮灰的民夫倒下了一兩百,這恐怖的傷亡率,彆說他們,就是憾山都的甲士也不可能扛得住的,頓時直接一哄而散。
薩克圖興奮了,打了一天一夜了,他終於看到了勝利的曙光,這位幾乎被必入絕境的布拉格汗猛地抽出腰間的寶劍。
“雄鷹們!對麵的於闐唐狗崩潰了,殺光他們!”
“角弓弩手預備!全隊向前,隻射鐵馬,三發預備!”
與此同時,張昭也大喊一聲,民夫的潰散帶走了大量跟著逃跑的三教義從長槍手,也帶走了一定數量的正弓手,但他身邊的憾山都甲士和劉再升親自控製的於闐宮衛角弓弩手不會。
五十步!喀喇汗的甲騎奔跑的速度越來越快。
三十步!一聲聲雷鳴般的怒吼傳來,喀喇汗的甲騎開始以最大的速度衝鋒。
特彆最中間的大約三百具裝甲騎,他們有的身穿大食波斯式的整體甲,有的穿著唐製的具狀全身鎧和馬甲,就仿佛被裝在了鐵罐子中,隻露出了一雙冒著凶光的眼睛和手裡各式長槍鐵錘。
“放!”陣中的陰鷂子把手中的紅旗猛地一揮!兩百具角弓弩激射而出!
三十步的距離,弓力高達兩石七到三石的角弓弩威力可想而知。
‘叮’的一聲,最前麵一具甲騎應聲而倒,堅固的紮甲就像是紙紮的一樣,一股血箭從他胸口飆出,甲騎晃動了一下,直挺挺的往地上摔倒。
而他的摔倒,又把已經跑起來的戰馬給帶的一偏,幾百斤的重量加上衝擊的速度,戰馬立刻就扛不住了,它也嘶鳴著摔倒在了地上。
緊接著,摔倒的戰馬又成了後麵衝鋒甲騎戰馬的障礙,兩匹來不及繞過的戰馬噦噦驚叫了兩聲,跟著就摔倒在了地上,隨後開始拚命的掙紮,太重了,馬兒摔倒了也不是能輕易爬起來的。
三十步的距離,按說戰馬幾乎是轉瞬就到,如果沒有不斷摔倒的人和馬阻礙的話,他們就會直接撞進步兵的陣型中,然後毫無疑問的擊穿疊陣。
彆說戰馬害怕明晃晃的槍頭什麼的,它們確實怕,但三十步的距離太近了,等馬兒反應過來就已經衝過去了。
曆史上甲騎能成功突入重步兵陣,除了重步兵在這之前就已經被打的隻剩最後一股勇氣以外,就是靠在三十步以內突然加速,讓戰馬來不及反應,就直接衝進去。
這比什麼蒙馬眼都好用,當然那些直接能嚇垮的非精銳步軍就更容易打了。
不過這種戰法,是要靠大量的訓練和人馬默契,乃至雙方擁有深厚的感情才能做到的。
所以看一支甲騎是否強大最大標準,就是看他能不能有在三十步以內突然加速,然後衝進重步長槍陣的能力。
張昭渾身冒出了一股冷汗,這薩克圖幾次能以少勝多打敗波斯薩曼王朝,果然還是有點本事的,他的倚仗,就是這一千餘甲騎中的精銳,那不會超過三百騎的古拉姆近衛具狀甲騎。
這些甲騎,竟然真的可以做到在三十步內撞進長槍方陣!
不過還好,他們在三十步以內的時候,挨了一波角弓弩,直接就把有這個能力的具裝甲騎射倒了三十幾騎,加上人馬軀體的阻礙,真正衝了進來的,不會超過五十騎。
一聲熟悉的慘叫傳來,就在張昭身邊的山豬兒,被一頭披著精良紮甲的戰馬給撞飛了出去。
‘哢吧’山豬兒手裡的陌刀也幾乎在同時插進了戰馬的脖子,這裡沒有披甲,所以直接就把戰馬的脖子劃開了一條血槽。
劇痛之下的戰馬什麼也顧不得了,它本能的止住了腳步想要避開,可它也忘記了自己還在往前衝。
兩股相反的指令在不大的馬腦中猛烈的撞到了一起,就像它猛然撞到了陌刀的鋒刃上一樣,戰馬淒厲的悲鳴一聲,觸電般的直接人立而起,隨後轟隆著摔倒在了地上。
後麵的戰馬被地上的戰馬一檔,幾乎是斜著砸進來的,馬背上的甲騎還沒來得及揮動長槍,就從馬背上嚎叫著飛出,隨後非常不幸運的大頭朝下,哢吧一聲摔斷了脖子。
甲騎的巨大衝撞,讓疊陣前的長槍陣如同波濤一樣的起伏著,哪怕就是憾山都的甲士,也扛不住甲騎衝陣的凶猛。
不斷有人被撞飛出去,也有人被砸進來的戰馬壓住,當然更多的,是聚集在張昭身邊嚎叫著拚命反擊。
“全軍向前!角弓弩手發矢!”發出這身命令後,陰鷂子一下從指揮的高台上跳下,手裡拿著長槊就向前衝去。
在他的帶動下,慧通和尚和一批胳膊都開抬不起來的強弓手,也拿著各式武器嚎叫著衝了上去。
堵住了!
最殘酷的兩分鐘過去了,衝進來的四五十具裝甲騎的衝擊,竟然沒能打穿以張昭為首的重步兵陣。
這一下沒打穿,緊接著麻煩就來了,後麵的喀喇汗甲騎不斷在往裡麵衝,陰鷂子也帶著人在往前衝,雙方在疊陣前方瘋狂的撞到一起,隨之陷入了殘忍的混戰。
張昭全身是血,他的金剛麵甲被打掉了,一截裙甲被砍破,甚至胸牆的鋼板都凹進去了。
四周都是人,慘烈的嚎叫聲淹沒所有的聲音,什麼格擋,什麼招架,完全沒有用武之地,隻需要奮力揮動的手中的砸和砍就對了。
張昭和蠻熊、閻晉三人背靠著背,他手裡的武器從長槊換成了陌刀又換成了一把大斧,現在拿著的,則是不知道哪抓來的啄錘。
他現在很慘,金甲都已經被鮮血塗抹成紫甲了,不過蠻熊比他更慘,像蠻熊這種體型,戰場上的吸引力甚至不比他的金甲弱,對麵的硬弓手幾乎都瞄著他射過。
所以蠻熊全身都掛著箭矢,甚至還有一把短柄斧掛在了他的胸甲上,看樣子已經砍進去了。
閻晉則抿著嘴不說話,因為他剛被一支箭矢穿透了臉頰,現在還在泊泊流血,整個下巴都被鮮血浸透,搞不好牙齦、牙周都保不住了。
但現在誰也沒時間去考慮這些,三人不斷調整位置,如同一個旋轉著的殺人機器一樣,不斷在密集的人群中鑿除了一條條血道。
張昭甚至心裡都開始有點害怕了,因為他感覺到了一陣陣腿軟,這是力竭的先兆,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難道真的會戰敗嗎?這個他以前從未考慮過的問題開始在心頭盤旋。
‘嗵!’一股巨力從肩膀處傳來,鑽心的劇痛讓張昭都忍不住慘叫出聲,他抬頭看去,一個身穿波斯式鎧甲的軍官正舉起了大錘,麵色凶惡的還要來打他第二下。
沒辦法了,張昭隻能脫離三人組合發力向前,他幾乎是用最後一股力氣將手中的啄錘,搶在對方大錘打到他身上之前,一錘打到對方戰馬的額頭上。
這一錘,是張昭在生死關頭迸發出來,力量是如此巨大,戰馬頭上哪怕包著一層鐵紮甲,但還是擋不住這樣的猛擊,馬兒強直般的抖動了一下,嘶鳴聲都沒發出,就開始左搖右擺站不住腳了。
馬背上的騎士被這一晃,直接就失去了平衡了,他驚叫一聲從戰馬北上翻了下來,還沒來得及起身,張昭就撲了過去。
用膝蓋將這騎士的頭壓住,再從腰間摸出鋒利的障刀直接往他眼睛捅去,隻有這裡是沒有甲的。
騎士驚叫著用手來抓,可他哪頂得住張昭用全身力氣往下捅的力道,伴隨著驚天動地的慘叫,幾根手指落在了地上,衝天的鮮血從眼眶中飛出。
隨著這個騎士的落地,周圍的喀喇汗甲騎都驚慌的喊叫了起來,幾個後麵的甲騎不顧被角弓弩瞄準的危險,想要過來搶人。
陡然間,幾跟短矛飛出,頓珠殺到了,這個兜鍪都被打掉的吐蕃奴狂吼著也衝了過來,準備用身體遮掩住張昭。
蠻熊、閻晉,乃至被戰馬撞飛又跑回來的山豬兒也衝了過來,圍繞著雙方的主將,更加慘烈的搏殺,開始了。
“白從信!出擊!”陰鷂子沒有衝過去,他反而退後幾步用火鐮點燃了一根特質的爆竹扔上了半空。
疊陣最後,白從信的眼淚已經流到了胸膛上,他痛苦的跪坐在地上。
就在前方,他的君主,他的同袍,他的兄弟們正在死戰,不斷有人倒下,但他不能上去,因為屬於他們的時刻還沒到。
爆竹的明亮火光,在這個昏黃的下午極為顯眼,頓時,眼淚化作了無窮的動力,白從信一下就從地上站了起來。
“李將軍!該我上了!”
“喏!”早已被震撼的李若泰大吼一聲,這是他見識過最慘烈的搏殺,也是他最充滿渴望能參加的搏殺。
“著甲!上馬!”隨著他的怒吼,身邊的輔兵趕緊將地上的騎士扶上馬,民夫們嘿喲嘿喲的喊著號子,把沉重的馬槊給舉起來遞到李若泰等人的手中。
“奉天軍的健兒們!把這些喀喇汗綿羊趕到一起,死戰!”
虎刺勒也舉起了手中的橫刀,左右肋部的越騎出動了,他們突然殺出,幾百人做出了數千騎到來的假象,驅趕、恐嚇著力竭又驚慌的喀喇汗輕騎往中間跑去。
“頂住!一定要頂住!巴依塔什!你親自帶本汗的親衛去,一定要頂住!”
一看對麵從陣中突然冒出一支具裝甲騎,薩克圖就知道要糟糕。
現在雙方都精疲力儘了,哪怕對麵這一支具裝甲騎隻有一百多騎,也會對喀喇汗軍隊造成巨大的打擊。
巴依塔什是薩克圖的長子,雖然他廢黜了結發的王後,但王子巴依塔什很乖巧的改宗了天方教,所以地位並未受到多少影響。
聽到父汗的命令,已經早就被天方教洗腦的巴依塔什,當即帶著身邊的最後幾百騎兵就要出擊。
突然!潮水般的驚呼傳來,遠處升騰起的滿天塵土,薩克圖定睛一看,他在外圍警戒的輕騎正在沒命的往回奔,更遠處,數麵卍字旗和三辰旗在不斷靠近。
“於闐人來了!於闐人來了!”所有人都大喊了起來,包括張昭的奉天軍士兵。
剛剛被白從信和李若泰打穿的喀喇汗騎兵們,紛紛扔掉了戰旗和武器,調轉馬頭就開始跑,最後的崩潰,來臨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