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在東京,擅作主張,又被脅迫前往靈州,有負大王所托,實在無顏相見!”
站在裴遠的立場上來說,對於張昭他確實是有愧的。
雖然促成了張昭大顯身手的入關中平亂,也順利拿到了河西隴右節度大使,讓張昭在全天下這塊舞台上得以嶄露頭角。
但在實際操作上,他做主為石敬瑭擔保了一百萬貫的軍費,還在事實上離開張昭去了朔方。
不管有什麼理由,一個擅作主張和棄而不歸,是跑不脫的。
見到裴遠如此做派,張昭飛速上前幾步,忙把裴遠扶了起來。
“玉英有大功於我,使河西隴右健兒天下聞名,怎能說無顏相見?形勢複雜,情勢緊急,因時而動,此乃自然之理。”
扶起來了裴遠,張昭才看向裴遠身邊這個穿著月白色襴袍,頭上簡單打著一個襆頭的老者。
此人身材修長,目光銳利,舉止優雅,很有一股名臣風範,但眉宇間,總有一股抑鬱之氣。
“可是靈武節帥張太尉當麵?”張昭拱了拱手問道,這應該就是張希崇了。
“素聞河西韓王禮賢下士,輕財貨而重賢才,名不虛傳啊!”
張昭沒有第一時間來問張希崇,反而是先管裴遠,這種有些失禮的表現,反而讓張希崇更加滿意了些。
這裴遠替張昭背了天大的鍋,至今妻兒老小還被石敬瑭扣在東京,張昭如果先來問張希崇的話,依此人的脾性,說不得會掉頭就走。
三人就坐,張昭把所有人都趕得遠遠的,隻留下了慕容信長與李存惠兩人護衛。
張希崇看著張昭給兩人布菜斟酒,慕容信長在稍遠的地方轉動鐵架,將一隻肥羊烤的金黃,李存惠則用細心的用匕首,將冰塊鑿成細細的冰花,抑鬱著的眉頭,似乎舒展開來了些。
“身側鑿冰者,可是在刪丹單騎殺百人的飛將?”張希崇看著李存惠問道。
現在李存惠也有成名戰了,當然就是年前在刪丹,他一人護衛張昭,單騎打殺數十騎回鶻人的事。
“存惠兒,節帥問你呢?”張昭笑著喊了李存惠一聲。
李存惠靦腆一笑,“不過是四十餘回鶻輕騎,單騎殺百人那都是以訛傳訛而已!”
“好!”張希崇撫掌大讚,“年少有為不得意忘形,小將軍日後,定是邢國公那樣的英雄!”
“張太尉,你這都不誇誇我嗎?厚此薄彼的話,這永樂公主駙馬親手烤製的肥羊,你就吃不到了!”
慕容信長留起了一點小胡子,沒有以前那麼鋒芒畢露了,但還是一樣的好勝。
“哈哈哈!”張希崇笑得更開心了。
“你這小子,昔年老夫南歸,永樂公主還在酒宴上敬了一某碗酒,其聰慧有禮,通曉詩書,某到現在都記得起來,沒想到便宜你了!”
不過,雖然笑得很開心,但明顯名氣比李存惠大的慕容信長,還是沒得到張希崇的稱讚,而是以一個長者的身份,打了個哈哈就過去了。
味道層次分明的烤羊配烤魚,加上瓜果時蔬和冰鎮葡萄酒,五個人在黃河邊欣賞著風景,吃的很儘興。
如此美景美食,也沒有人說其他的,隻等眾人都酒足飯飽,略有幾分醉意的時候。
張昭才看著眼前的大河、綠野與遠處的黃沙、高山,頗為感慨的說道。
“如此大好河山!都是祖宗百戰得來的,先秦破義渠始得此地,先漢衛霍血戰畢生方得固守。
千年中,不知道多少英雄豪傑,黎民百姓汗淚開拓,若是今朝失去,我等都是罪人啊!”
“韓王真是如此想嗎?某還以為這天下,無人再記得這些了呢?
一個個賣國求榮,為了榮華富貴,什麼不要臉的事都做得出來!
朔方乃國家基石,燕雲十六州已經沒了,再沒了朔方,遲早天下傾覆!”
張希崇滿臉沉重,張昭深有同感的點了點頭,沒人比他能了解朔方和燕雲都失去了會是個什麼樣子。
沒了燕雲,草原民族的騎兵可以輕易出現在河北平原上,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更重要的是,燕雲之地和遼西漢化千年,無論是農耕還是鐵器等生產技術都與中原無二。
遊牧民族有了這兩地,那就不是單純的草原帝國,而是草原農耕合一的恐怖戰爭機器,單純農耕的漢地,再也無法阻擋了。
而失去了朔方,關中天險就成了一句空話。
一個從根子上就歪了的西夏,都能讓北宋痛苦不已,每年丟在陝西的錢糧,比在河北都多,完全就是個永不愈合的傷口。
若是沒有西夏,北宋用錢砸也把遼國砸死了!
人說天寶年後,中國人的性格都被改變,絕不是沒有理由的。
因為失去了這兩地,就會一直處於挨打而無法反擊的尷尬境地。
這種常年被人肆意毆打,打的多了,打的皮了,你有狼牙棒,我有天靈蓋,可不就改變性格了嗎?
若不是四百年後出了朱洪武,收複燕雲,奪回河朔,華夏文化的沉淪,簡直難以想象。
想到這,張昭直接看向了張希崇,這個舍命南歸的暮年英雄。
“老驥伏櫪誌在千裡,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張翁願意與某一起,補上河朔這塊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