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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時分,這個叫做韓家的小漁村,漁民們從江都府滿載而歸的。
隻不過壯漢的二道販子沒做成,族中弟兄們知道這是江都府的周國官人在發善心後,紛紛不肯給一碗羊肉的好處費。
不過壯漢雖然沒從本家兄弟們身上刮到油,但個個都得了好處,還是異常開心的往回走。
當夜,這些窮苦民夫第一次闊了,羊油煎魚,羊油煎醃肉,糙米飯管夠,舍得一些的,還弄來了雞子、鵝子煎著吃。
隻吃的大人長歎短籲敗家,小孩子滿嘴流油喜笑顏開。
甚至都沒等到第二天,女人們吃完飯就湊在一起,她們共用一盞油燈,族中的剪刀、木尺,開始了做衣服。
孩子們也睡不著,強撐著在等母親做好衣服。
此時的窮人,好多人家,一年也換不了一次新衣服,對於白棉布衣服的渴望,是後世人無法想象的。
不過,這份歡欣,隻過了一個晚上就消失了,舍不得脫新衣服的孩子們還在鬨著要吃煎雞子,男人們早就被族長召集起來了。
韓家的族長是個矮壯的漢子,臉上有好幾處刀疤,據說是當年跟吳國水師搏殺時留下的,加上為人陰狠,手段狠辣,在附近的幾個漁村很有些名氣。
所以這時候圍在他身邊的,不止有韓家的漁夫,還有周圍李、陳、曹幾村的漁夫們。
現場怕不得有上百丁壯,都是江邊長大,水性好的漢子。
韓族長陰沉著臉,正在責怪第一個回來報信,還想當二道販子的那個壯漢。
“昨日某就不讓你們去,你們非要去!那金背錢、白棉布、米麵糧油是那麼好拿的?
那都是東都府官上的,是皇子南昌王的錢貨,咱們現在拿了他們的東西,江寧城中已經傳來了消息,凡是拿了這些財貨的,都是逆黨,通通處死!”
周圍的漁夫們,頓時臉色慘白,逆黨和通通處死兩個詞,就如同九天之上的天雷一般,猛地轟擊到了他們心頭上。
昨日才得了財貨,高高興興的全家歡慶,今日就成了逆黨了。
韓四郎也被嚇壞了,他哆嗦著顫聲說道“要不咱們就把東西還回去吧,若是。”
可韓四郎話沒說完,族長就鄙視的看了他一眼。
“還回去?你吃到了肚子裡,你渾家傳到了身上,還怎麼還回去?就是把你肚子劃開,也還不回去了。”
眾人又是一片沉寂,甚至有些膽小的,已經開始哭了出來,沉默之中,第一個去領了東西的壯漢猛然嚷開了。
“我不還!就算能還某也不還,這明明是官上們無能,自己被周人打進了東都,東西沒了,那是周人乾的,讓他們找周人要去。”
讓壯漢極度爆發的原因很簡單,他昨日趁夜已經和曹家村那邊一家人戶說好了,若是他把這半吊錢和兩匹白布送去,人家就把女兒嫁給他。
壯漢眼看快三十了,好不容易有了娶妻的希望,這一下陡然間破滅,恨不得當場死了才好。
他這一嚷,周圍那些不樂意的,都也嚷開了,他們在韓族長兒子有意無意的引導下,話題逐漸從被打成逆黨,變成了對朝廷的不滿。
此時的南唐,雖然還不至於在後主李煜時期,為了跟北宋拚死一搏籌集軍費,連鵝一天生了兩個蛋都要繳稅,但比起中原和南平等地,那也是很重的。
眾人越說越是火大,越說越是悲憤,說到最後,個個感覺都活不下去了,就連李、陳兩家的族長都忍不住破口大罵。
火候到了!
韓族長突然煩躁的打斷眾人的討論,“事已至此,喝罵能起什麼作用?性命都要不保了,光發怒有什麼用?”
攝於韓族長的‘威名’眾漁夫頓時就安靜下來了,幾家的族長對望了一眼,都知道韓族長素來有辦法,齊齊一拱手。
“韓六哥,這事到底還有沒有活路,您是見慣了大場麵,連吳國官人都殺過的,給咱這些田舍奴出個主意吧!”
韓族長咳嗽了一聲,裝出有些猶豫的樣子。
“咱先說好,這條路,老子是準備走了,家裡的人,也要跟著走,但你們能不能走,就看你們了。”
陳家族長眼皮一跳,首先想到了什麼,他目瞪口呆的看著韓家族長。
“六哥你是要。”陳家族長邊說,邊往北邊指了指。
“沒錯!”韓家族長猛地點點頭說道“咱們拿了周人給的錢貨,已經沒活路了,要是周人敗了,江寧城的天子、大王,斷斷不會饒了我們。
他不仁我不義,不如咱幫著周人,說不得還有條活路。
就算敗了,也能跟著周人去楚州,他們在楚州廢除了博征和雜稅,去楚州總比在這被人盤剝好過日子。”
陳家族長眼中閃過了仇恨的神色,他的長子年初的時候,被官船連人帶漁船撞進了大江,屍骨都沒見著,兒媳氣不過去署衙要公道,反被抽了一頓鞭子,回來就投了江。
陳家族長其實早就想舍了這條命,殺幾個官人給兒子兒媳報仇了。
“韓六哥,我跟你乾了,我妻兄在泰州當差,能打開泰州東門,不如我們去將泰州也賣給周天子,搏一個天大的富貴!”
饒是早有準備的韓族長,也被陳族長的提議,弄的心神震蕩。
這要是弄好了,那可是大功啊!他想起了那個周國官人對他說的話。
“天子欲定唐國,隻缺操持舟船者,你能拉來一百人,立刻就是水軍都頭,拉來五百人,那就是都虞侯,飛黃騰達就在眼前,隻看你膽子大不大了。”
韓族長眼睛射出了對富貴的極度渴望,他伸手抓住陳族長的手,低聲說道。
“你我各召穩妥子侄,讓他們都按下手印,一起投周天子,共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