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親衛的重點,應該還是放在太原與幽州乃至契丹草原為好。
中原的豪門大族也多要監控,譬如此次李穀遇襲,便是錦衣親衛下一步偵緝的重要對象。”
張烈成歎息一聲趕緊領命,麵上不敢多話,心裡卻遺憾不已。
張昭也在心裡歎息了一聲,但凡一個強權暴力部門誕生後,便會有無數的既得利益者,推動了這個強力部門,不斷的去攫取更大的權利。
張烈成或許沒有意識到,或者說已經樂在其中,但張昭作為這個國家的建立者和掌控者,必須要對他們的行為做出規範。
而張烈成走後不久,郭天策就進來了,劉再升趕走直入軍營的錦衣衛後,就向張昭上了密信講述經過和承認錯誤,分寸拿捏的非常好。
既擊退了錦衣親衛對軍隊的可能乾涉,又把事情控製在了極小的範圍。
張昭則考慮再三之後,選擇讓劉再升以公文的形式,向樞密院行文。
必須給天下人一個印象,他張昭是不同意錦衣親衛插手軍隊的。
不過讓彰武鎮的李大郎配合朝廷,這事還是得錦衣親衛來辦才專業。
那麼現在就隻有讓樞密院秘密行文錦衣親衛,將李大郎之事轉交錦衣親衛處理了,郭天策就是為此事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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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張昭開始為章小豹的想法精心部署的時候,章小豹卻沒想到他的提議引起了多大的風浪,因為他正處於巨大的震驚中。
章小豹現在回想起來,蘭州反而是他所熟悉的樣子,阡陌相交,牛羊塞道,少年人騎烈馬引強弓,隨時等待皇帝的召喚,不問敵人是否強大,隻問敵人在何方。
章小豹以為涼州定然也是一樣,但實際情況卻差點閃瞎了他的眼睛。
因為涼州的百姓以及官員,在擁有蘭州人這些特質方麵以外,還加上了一些文縐縐的。
而這份文縐縐並非是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那種文雅,而是一種比他們自身強壯體魄更加硬朗的文鄒鄒。
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個手持屠刀的屠夫正在殺豬宰羊,可嘴裡邊冒出來的卻是知乎者也一樣。
與涼州人的性格,極不協調。
作為第一批回到涼州的親軍和禁軍甲士,章小豹他們受到了隆重的歡迎。
西京留守張懷慶甚至親自出麵,組織宴會歡迎了他們。
而這場宴會上,與蘭州刺史賈延昌組織的那種充滿了河西風格,豪邁不羈的宴會不同。
所有人竟然身穿道袍,頭上紮著網巾,一副讀書人的打扮。
席間也少了幾分勇武豪邁,多了幾分似是而非高雅。
與其說是儒雅的讀書人,不如說他們更像是一群披著羊皮的狼。
而席間最重要的娛樂活動,竟然是作詩!
比如西京留守張懷慶,就作了一首‘天上明月照,地上美人到。若有烏雲遮,誰知俏不俏?’
呃!怎麼說呢?還挺押韻!
張懷慶作詩完畢,眾人齊刷刷的看向了章小豹。
章小豹驚恐的指了指自己鼻子,“不會是要我也作詩吧?”
“你難道不會?去了中原那麼久,長安、洛陽都呆過了,難道還不會作詩?就沒沾染點文氣?”
一個陰家的老翁,對著章小豹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問道。
章小豹木然了片刻,仔細回憶了一下他在中原乾的事。
人好像殺了不少,賞賜也得了很多,階官還升了一級,但真沒有學過作詩啊!
陰家老翁一看章小豹張口結舌的樣子,立刻就抖起來了。
不過這惹惱了章小豹的堂伯,這位做了一輩子的牧奴,但猛然之間富貴了起來的老頭,有兩個逆鱗。
第一是絕不允許任何人說張昭的半點不好。
第二自然是對從軍殺敵,托起了整個章家家業的下一代子孫們極為護短。
看到殷家老翁的表情,章老頭直接就炸了,他一下子蹦出來,雙手如棍,直接向陰家老翁胸前搗去。
陰家老翁猝不及防,頓時被打倒在地,不過旋即就爬了起來,兩人就在這宴會廳中打成了一團。
而周圍的這些人,早就不耐煩裝斯文了,除了張懷慶在那兒大喊有‘有辱斯文,有辱斯文!’想要維持一下文化人的感覺以外,眾人都開始了起哄。
章小豹就在人群之外,看著他們在宴會廳裡鬨成一團,搞到最後,殷家老翁和章家老頭,竟然不知道從哪兒找出來了兩套甲胃。
兩人穿著牛皮甲,一手持塗了黑漆的木棍,一手拿著盾牌,竟然就在宴會廳中全副武裝打了起來。
要是張昭在這兒的話,一定會異常熟悉地張大嘴巴大喊一聲,‘這他媽不就是全甲格鬥嗎?’
終於!
章小豹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在兩個長輩打成一團之後,他終於覺得屬於涼州的那種氣質,又回來了。
他也終於放心了下來,涼州好像還是那個涼州。
於是當日的宴會,就在各種打鬥與嬉鬨中結束,章小豹連什麼時候回家的都不知道,因為他已經醉的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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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鳥叫聲,再次把章小豹喚醒,不過這一次身邊沒有了一個柔軟火熱的身體,隻有幾個半大的侄子,哐哐哐的在外麵砸著他的門。
原來今天是章小豹跟他們約好一起回下白馬村的日子。
簡單的洗漱,啃了兩個餅,章小豹就被侄子們催促著,策馬出了涼州城,看來他們也不太喜歡涼州城的奇奇怪怪。
離開了充滿著奇怪的知乎者也,被長袍偽裝著的城市,一出了涼州城,章小豹就明顯感覺到了,這座城市與他走之前,發生了更大的變化。
西來東去的行商似乎更加的多了,各色各樣的人已經打破了涼州的城牆阻攔,他們在城外緊挨著城牆形成了大片的聚集區。
而由於涼州城的興盛,導致涼州的農產品總能賣出一個好價錢,所以到了鄉間,府兵們的均田,都是極為值錢的存在。
不過有一個問題是,這裡起碼有三到四成的土地,開墾種植的並不好。
有這樣的優勢,還能有土地沒被精心耕種,那隻能說明一個問題。
留在涼州周圍的壯年勞動力,或者說聖人引為心腹的涼州義從,在最近的這段時間裡流失了很多。
其實,這從章小豹家就能看得出來,原本他們家加上父親、兄長和一個弟弟,還有母親、嫂子等,光是均田就有一千七百畝之多。
但他們家現在有多少人在打理這些田地呢?
答桉是一個也沒有,兄長已經是撼山都的步軍右都虞候,父親在武威鎮做營指揮。
十七歲的弟弟允文允武,已經考入了聖人新設立的龍韜院,還通過了去年的明經科考試。
據說聖人極為欣賞他,有意提拔到身邊擔任翰林學士。
所以他們家現在,連一個種地的男人都拿不出來,而且以他們家現在的地位和獲得的賞賜財富。
遠在三千多裡外涼州的一千七百多畝土地,實在是有點雞肋。
所以章小豹此次回來,實際上就還有一件事,就是在想辦法看看,能不能把這一千七百畝不能流轉的均田租賃出去。
每年的產出不指望了太多,但若是能多個幾萬錢的收入,那也不錯。
不過到了下白馬村,章小豹很快就發現這個想法根本行不通。
因為原本有丁壯上百口的下白馬村,現在隻剩下了三十多個男人。
這其中還起碼有十人,是因傷退役退下來的,本身因為傷殘,就種不了太多的地。
剩下的這些人中家家也至少有四五百畝的地,他們忙完了自己的,確實沒有能力再來租種其他的地。
而且章小豹知道,如果中原的戰事再度緊急起來,聖人要從河西抽調兵源的話,這剩下的二十多個人中,估計很多人都會作為義從驍騎或者團結弓手被抽調走。
這是章小豹以前從來沒有想過的事,他就站在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下白馬村門口,愣愣的想了半天。
怎麼也想不通,原本視若珍寶的土地,在涼州竟然會變的失去了它的價值。
這涼州,好像還是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