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繼業吆喝一聲,立刻就放下手中的硬弓,拿出了力道小一些的馬弓,馬弓力道小,但是射速更快。
戰場之上,能衝在最前麵的騎兵,一定是最驍勇,戰馬最好,甚至護甲最好的。
所以射他們要用強弓,做到箭箭斃命,用極高的殺傷力將這些經驗豐富的勇士打怕。
而等到中後邊的敵騎兵衝來後,他們一定是在平日裡技藝、膽氣和裝備都要差一些的。
這時候就要用馬弓,馬弓殺傷力雖然小,但速度快,能給人造成一種漫天箭雨的假象,而這也是精銳騎士要求能左右開弓的原因。
射箭跟踢足球一樣,也有逆足這個概念,一個人左手射和右手射在準確度和力度上,一定會有差彆。
類似曹孟德兒子黃須兒曹彰那樣,能做到左右開弓,敵人應弦而倒的,一定不會是多數。
所以一般來說,箭術高手會將最順的那支主手用來射強弓,楊繼業剛才連開一石二強弓六次,就是用的主手。
現在主手有酸酸的感覺了,就用次手來引另一邊的軟弓,照樣能取得不錯的效果。
果然中後段衝鋒的騎士隻見眼前一空,平日裡視為主心骨的強悍同袍已經不見了,下意識的就會認為,那些同袍已經被打殺。
緊接著就遭到了漫天箭雨的攢射,身上處處中箭,疼痛感四處襲來,哪還管的上看對麵人多人少,分辨自己到底是受重傷和輕傷。
彆開玩笑了,大老們都被打殺了,咱趕緊跑吧!
於是,看著人數眾多的中後排騎兵,在遭受一波猛烈打擊後,與他們前排的同袍一樣,往兩邊散開。
講究些的還會繞回到本陣,不講究的,爺們臨陣冒著箭雨策馬五十步,那也算是對得起皇上了,逃命去也!
耶律阮驚恐的張大了嘴巴,臥槽!我騎兵呢?
剛剛那麼一大坨騎兵的?一下就不見了?
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張昭節胯下天馬飛騰而起,他身穿重甲,身披繡著赭黃色飛虎的綠袍,手中漆了金紫色的強弓反射著夕陽的光芒。
手一鬆,一箭如流星般穿梭而至,砰的一聲,就將耶律阮身前二三十步一個騎兵,給射下了馬。
“賊虜!還記得某家嗎?”張昭節大喝一聲,聲震三軍。
這身材,這身影,這霸道強橫的姿態,一道閃電在耶律阮腦海劈開,他認出這人是誰了。
那是在洛陽北的陽渠邊,他還不是契丹皇帝,而是個謹小慎微的侄子,那時候正率著一千鐵鷂軍去進攻周國天子。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他遇到了周天子的憾山都,被他們先以步撼騎,然後驍騎左右夾擊,隻用了五百人不到,就把他一千五百騎打的大敗。
耶律阮連怎麼敗的都不知道,自己手下的就死光了,當時一直追他,把他逼得隻穿內衣爬北邙山跑路的,好像就是對麵那個壯漢。
跑!快跑!這一瞬間,往日的夢魔撞進了腦海裡,耶律阮腦袋一片空白,隻覺從頭到腳炸炸的疼。
等他在回過神來的時候,耶律阮發現自己已經駕馭著戰馬,已經在往回跑到土城的路上了。
耶律阮身邊的耶魯翰兒朵詳穩都懵了,他就一個不注意,皇帝竟然已經策馬跑了?
這還怎麼打?戰鬥沒開始了,皇帝沒了,他趕緊讓身邊人去追皇帝,可就是他這一下令,附近的人都看到皇帝跑了,陣型頓時晃動了起來。
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張鉊立刻命令,“全軍一發角弓弩,撞上去,直接乾!”
五百騎歸義郎在張鉊的命令下,在一百二十步上突然加速散開,衝到八十步後,幾乎同時激發了角弓弩。
短短的弩箭如同來自地獄的索命使者一般,立刻就將對麵的契丹騎兵射倒了一大片。
隨後在旗鼓的指揮下,他們又很快聚合在六十步左右,重新聚攏組成了鋒失陣,隨後將速度提到了最高,猛然撞向了契丹騎兵之中。
耶魯詳穩也在張鉊他們衝過去的時候,命人組織了箭雨襲擾。
也不是所有人都看到耶律阮跑了,耶律阮為了組建耶魯翰兒朵那也是出了大血,花費了無數精力,因此也不是沒有忠臣。
很多耶魯翰兒朵騎兵不等命令,就四散開來,從各個方麵用弓或者近身纏鬥的方式上來,意圖化解周軍歸義郎的衝鋒。
但這些都完全沒法撼動歸義郎們的驚天一擊,因為他們正與自己皇帝在一起衝鋒,去生擒敵國的皇帝。
沒有什麼能比這一刻還榮耀,戰死?那算得了什麼!
在這一刻,無論是射來的箭失,還是假裝要衝射上來的契丹騎兵,都無法動搖他們衝擊耶魯翰兒朵主力的決心。
三十步!
二十步!
哄的一下,人數多達數千的耶魯翰兒朵本陣,在五百歸義郎即將撞上他們的時候膽怯了!
他們在這馬上就要堅持住的當口,心裡防線崩潰,人散的到處都是。
“散!”張鉊大喝一聲,這一聲仿佛穿透了所有的雜音,五百歸義郎刹那間散開,各自揮舞著馬槊、啄錘向著四方散開,打的耶魯翰兒朵的騎兵慘叫著跑的更遠。
“聚!”有三十騎一直護著張鉊,他們在敵陣中亂殺一陣後,穿透敵陣立刻就停了下來,兩個旗語兵舉起了張鉊的銀白垂金穗大纛。
不過十幾個呼吸,五百歸義郎從各處趕來彙合了。
“衝!”五百人齊聲大喝,組成鋒失陣後,再次朝著人數最多的地方衝去。
而他們的衝擊對象,剛剛聚攏起來的耶魯翰兒朵騎士們,早已心膽俱喪,還在三四十步就亂成一團,然後五百歸義郎又分散開始亂殺。
這就叫做聚是一團火,散是滿天星!
王通信獰笑一聲,他看到了耶魯翰兒朵的詳穩。
這位絕對的狠人,竟然獨自策馬朝著幾十騎衝了過去。
耶魯詳穩的衛兵也看到了王通信,幾十張弓急速射來過來,王通信的胸口、兜鍪、戰馬身上中了無數箭,人如同刺蝟一般。
甚至還有幾箭從腿甲的縫隙鑽了進去,紮的王通信大腿上血流不止。
但王通信根本不在乎,他隻在乎能不能一槊捅死對麵的詳穩。
耶魯翰兒朵詳穩看到了猛衝而來的王通信,被迫提起長槍,嚎叫一聲選擇了對衝,而且是帶著十餘騎的對衝。
“匹夫!你中計了!”
王通信得意的狂吼一聲,突然他胯下的汗血寶馬猛地一個加速,至少一下竄出去了十幾步,如同移形換影般,來到了耶魯詳穩麵前。
耶魯詳穩猝不及防,手中的長槍還是夾槍捅刺的姿勢,根本來不及變換招式,但王通信已經近了聲身
得意的狂吼中,王通信舞動馬槊,雷霆一擊重重打在了耶魯詳穩的頭上,頃刻間就將其斃命!
殺了人,王通信沒有繼續追殺,而是拉著戰馬人立而起,對著周圍的契丹騎兵平地一聲怒吼。
“是何豬狗!還敢來送死?”
一眾契丹騎兵聞言,無一人敢上前,對望幾眼後,倉皇離開了。
王通信則從容下馬,一斧子砍掉頭顱,將耶魯詳穩的髡發交叉係在了馬側,耀武揚威的回本陣去也!
而在張鉊這邊,來去聚散兩個回合後,兩千五百騎耶魯翰兒朵直接崩散,丟下了起碼六七百具屍體,四散奔逃。
張鉊神清氣爽,這時候才帶人衝往了整個蘆台額製高點土城,耶律阮已經躲進了這裡麵。
張鉊帶著歸義郎們一到,門口還在護衛的耶魯翰兒朵騎士頓時一哄而散,隻下了四五十名身穿紮甲的精銳侍衛還在堅守。
張鉊也不含湖,立刻指揮歸義郎爬牆的爬牆,撞門的撞門,不一會就解決了耶律阮最忠心的侍從。
外院的土牆擋不住,內院自然就更擋不住,張鉊隻聽聞得無數侍女的驚恐哭聲傳來,就知道耶律阮已經沒了抵抗力量。
“兀欲!出來吧!看在阿不裡份上,總能給你個富貴。”張鉊大聲喊起了耶律阮的契丹名字。
屋內,耶律阮咣咣喝完了一大角酒,他淒然看著甄氏和皇後蕭撒葛隻。
“南蠻子欲殺我耶!此乃誆騙之語。”
蕭撒葛隻淚流滿麵,顫抖著說道“阿不裡在紹明天子身邊得寵,當能護住陛下!”
“哈哈哈!”耶律阮狂笑幾聲,“吾乃大遼皇帝,是天子!豈能靠女子乞求苟活?”
說著,有些醉意的耶律阮低聲咕噥道“我與大同皇帝入中原,殺人何其之多?漢兒焉能讓某活命?”
說罷,耶律阮搖搖晃晃的起身,將一把短刀遞到了耶律安摶手中,“公願為皇甫麟乎?”
皇甫麟是昔年朱梁的控鶴都指揮使,為梁末帝朱友貞心腹。
李存勖入東京前,朱友貞為免落入李存勖手中,命皇甫麟殺掉自己,皇甫麟領命殺朱友貞,然後自儘。
耶律安摶此時可謂是耶律阮的絕對親信,因為耶律安摶的祖父耶律楚不魯,就是因為擁立耶律阮的父親耶律倍,而被施以炮烙之刑而死的。
耶律阮登位後,當然要將耶律安摶引為心腹。
耶律安摶聞言,伏地大哭。
耶律阮則極為不耐煩,對甄氏和蕭撒葛隻的哀求視而不見,隻是狂吼一聲。
“速殺我,南蠻賊就要進來了。”
耶律安摶隻得站起身來,稍做猶豫之後,一刀紮向了耶律阮的胸膛。
這位登位時長兩年半的契丹皇帝,曆史上就以偏執、死腦筋而出名,不過此時殞命,至少比他曆史上在火神澱被謀殺,要光彩許多。
看著皇帝在地上呻吟,耶律安摶痛苦的嚎叫一聲,用帶著耶律阮鮮血的匕首,猛地刺向了自己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