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昶點了點頭,若說蜀國中誰最能讓他感到心安,無疑就是孫漢韶了,此人目前可以稱作是蜀國第一名將。
而由孫漢韶,孟昶又想到了張虔釗,不由得就皺起了眉頭。
上次張虔釗入關中,可以說現了個大眼,三萬大軍竟然被周軍萬餘人暴揍,最後成功回來的,不過就是三四千人。
而且要不是孫漢韶接引,恐怕就要全軍覆沒了。
孟昶左首的王昭遠一看孟昶皺眉,就知道這位蜀天子憂慮的是什麼了。
王昭遠此人,原本是是個孤兒,後來成為了洛陽僧人知諲的童子。
知諲後來入蜀,得了孟知祥的歡心,因此常常出入宮禁,而王昭遠自然也時常陪同。
此人生的膚白有姿容,伶俐聰慧,被孟知祥看中,選給當時也是個小童的孟昶做陪讀,從此王昭遠就跟在了孟昶身邊,曆任卷簾使、通奏使等。
從這些官職就能看的出來,這是孟昶身邊極為親近的人才能得到的官職,關係類比明武宗與劉瑾,天啟帝與魏忠賢了。
兩人相伴了快二十年,早就心意相通,王昭遠於是就在這小朝會上開口說道。
“除了興元府以外,利州也是關鍵之地,中書令自關中敗回之後,日漸消沉,還能承擔重任嗎?”
張虔釗此人絕不能說是無能之輩,恰恰相反,這是個猛將。
早年為河東軍牙校,李存勖時期為突騎使,這都是驍將才能乾的事,張虔釗也很給力,在李存勖手下屢挫敵銳。
要知道,當時的河東代北名將輩出,他們的對手朱梁也不是軟柿子,但凡能在那時候留下名號的,都是有兩把刷子的。
明宗李嗣源奪位後,也知道張虔釗的勇猛,多次擢升,於是張虔釗自此對李嗣源極為忠心。
等到李從珂奪位後,張虔釗不滿,才以山南西道(漢中)歸降孟知祥的。
至於長安城外的慘敗,那得看對手是誰,劉再升是什麼人,那是張鉊麾下的大將。
以張聖人這幾年的南征北戰的經曆,以及上下一心的氛圍,彆說大將,就是來個驍校也非易與之輩。
劉再升統領的四千騎兵更是涼州精銳,現在張周左右金吾衛的基本班底,就是這些人。
張虔釗隻有兩千騎兵,其餘都是步兵,被萬餘騎兵看住無法動彈,其中又有四千涼州大馬,進不得退不得。
加上遼國的慘敗完全出乎所有人預料,周軍挾陣斬契丹皇帝的如虹盛氣而來,蜀軍則心膽俱喪,彆說張虔釗,就是李存孝、夏魯奇來了也不好使。
趙廷隱怒視著王昭遠,哪怕兒子趙崇韜不停使眼色他也不為所動。
王昭遠假裝沒看見趙廷隱的目光,竟然還要再說什麼,趙廷隱再也忍不住了,他怒吼一聲戟指王昭遠。
“黃口豎子,你是何身份?張虔釗未及弱冠就跟隨莊廟皇帝南征北戰,後朝三代皇帝見了都要稱一聲勇!
你怎敢在此臧否大將,利州不讓張虔釗守,難道要你去守?”
王昭遠還沒十幾年後那副權臣底氣,被趙廷隱這樣的老資格宿將一頓怒罵,頓時也不敢回口,隻能掩麵退到了孟昶的身後。
孟昶臉上閃過一絲不悅,王昭遠是他最心腹的人,趙廷隱不是不知道,打狗還要看主人呢,沒想到竟然如此不給麵子。
而且他與王昭遠同歲,趙廷隱罵王昭遠是黃口豎子,那他孟昶是什麼?
不過孟昶不是傻子,雖然不能做到張鉊那樣胸懷廣大,但還是知道此刻不能寒了這些老將的心,畢竟打仗還要靠他們呢。
當即好一頓安撫,還幫著趙廷隱把王昭遠罵的眼淚含含的。
趙廷隱看到孟昶這副做派,心裡的氣也才消了一些,他早就看王昭遠、王藻這些諂媚孟昶,引導著孟昶奢華無度的佞臣不滿了。
“大家,張虔釗雖然有關中慘敗,但那是因為關中一馬平川,以我大蜀之步軍,萬難和涼州大馬對抗。
張虔釗能苦苦支撐到樂安郡王趕到,就很不錯了。
我大蜀之將帥,除了樂安郡王外,也無人能出其右,利州萬不可在此刻換將。”
孟昶聽完,半晌才點了點頭,他雖然覺得趙廷隱是身為老將在刻意誇獎同一群體的張虔釗,但此刻,確實真的沒有替換張虔釗的人選。
給了趙廷隱麵子,孟昶於是就借機問道“就依太尉之言,張司空鎮守利州,朕很放心。
隻是周軍來勢凶猛,究竟以哪一路為主攻?吾又該如何退敵?”
“石司徒久在利州、源州等地鎮守,他可以為大家解惑。”趙廷隱看向了跟他一樣的孟知祥老將石頵。
孟昶臉上還是笑嘻嘻,但心裡早已麻麥皮的罵開了。
這些老將就是這樣,個個都把自己當成開國功勳,擺資曆,還喜歡抱團。
問你你說不就行了,還要捎帶著又把機會讓給石頵。
石頵沒感覺到孟昶的不爽,他當仁不讓的上前一拱手對著孟昶說道“周軍從哪來,根本不重要,因為進入蜀中,就隻有那幾條路。
我大蜀所仰仗者唯有地利,周軍遠來,運糧要翻山越嶺、穿江過峽,一石米從關中運到利州,最多還能有三四鬥,若要是過了劍閣,更是十難存一。所以動不如靜,最好的辦法就是耗。
昔年晉主石敬瑭受明廟之命來攻打,先帝與趙太尉就是靠這一招,逼得唐軍損失慘重不得不撤退的。
今隻要陛下命諸將緊守關隘,把興州、利州等地的百姓都內遷,存糧帶不走的都燒掉,周軍也隻能無功而返。”
石頵說的,就是昔年李嗣源派石敬瑭伐蜀的事情。
當時石敬瑭連劍閣都打破了,但卻被孟知祥派趙廷隱以堅壁清野和固守不出,給逼退了回去。
隻是石頵句句不離先帝,還兼帶著不停吹捧趙廷隱,聽的孟昶真是鬼火冒,但他又不得不聽。
石頵的建議是正確的,但是太狠了一點,也太慫了一點,這是基本要放棄興州以北的領土,還要搞堅壁清野。
在孟昶心裡,那是真舍不得哪怕一點點靠近關中的領土,因為那關係著他虛無縹緲進軍關中做中原天子的美夢。
而且,孟昶心裡還想著一雪前恥呢,現在被彆人打上門來,還要做縮頭烏龜,他心裡實在不願意的很。
趙廷隱一看孟昶的樣子就知道他很不願意,但此時後麵的樞密使王處回走出來對孟昶說道。
“聖人,不管周軍走哪一路來,有樂安郡王與張司空,周軍必然寸步難進,但是張中書出了遂州,恐有禍事啊!”
此言一出,屋內眾人臉色都非常精彩。
孟昶霎時變了顏色,王昭遠和王藻這樣的孟昶心腹是如臨大敵。趙廷隱和石頵這樣的老將神色則有些複雜。丞相母昭裔和李昊則是憂心忡忡。
王處回口中的張中書不是指有中書令加銜的張虔釗,而是指孟蜀的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張業。
這位和他的舅舅李仁罕,是孟知祥時期老臣的代表。
如果說趙廷隱和石頵這樣的隻是倚老賣老,那張業和舅舅李仁罕那就是心懷不軌了。
李仁罕幾年前被孟昶找機會給乾掉了,但身為外甥的張業,一點也沒吸取舅舅李仁罕的教訓。
他前年被孟昶坑了一把丟掉了禁軍的掌控權,但實力和威望還在,借著孟蜀關中大敗,又逐漸回到了朝堂,還成了事實上的宰相。
張業甚至讓孟昶把他兒子張繼昭,給提拔為了尚書左仆射。
此後他們父子專權跋扈,政出私門,招聚亡命之徒在府中聚集,還以兒子張繼昭喜愛劍術為借口,招募了大量劍士在身邊。
他們想乾什麼,幾乎是明擺著的了,隻是鑒於他這幾千亡命之徒在,孟昶一直沒敢對他下手。
此前,蜀中各地傳說周軍已經出兵攻打興元府和夔州,張業上書孟昶,說要去遂州武信軍節度使轄地糾察流言和不法。
孟昶巴不得再將張業趕出中樞,立刻就同意了。
但這會被王處回一提醒,他頓時就感覺到了不妙,這哪是出鎮,恐怕是存了引狼入室的念頭了吧?
良久,趙廷隱才看著王處回說道“中書國家忠臣,樞密使可有證據?”
王處回沒看趙廷隱而是看著孟昶說道“中書招攬的劍士中有臣的鄉裡人,聽說左仆射已經吩咐下去了,讓身邊親近以後書寫,隻能寫張繼不可寫張繼昭。”
“反了!反了!他張業父子是想把某當豬狗一樣賣了啊!”
一肚子氣的孟昶再也忍不住了,嗷的一聲失態的大喊大叫起來。
周天子叫張昭,雖然已經改字為鉊了,但張繼昭這明顯是在避諱啊!想乾什麼已是昭然若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