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遠一看,心裡更加不是滋味了,他重重的咳嗽了一聲,裴大娘子立刻閃人不見,張賢瑀則趕緊口稱伯父,搶先給裴遠施禮了起來。
兩人的談話沒有第三人在場,張賢瑀對裴遠有些不熟悉,裴遠則因為還在考慮值不值得就為了這麼個不太受寵,沒有背景的皇子就下下大注,因此氣氛有點尷尬。
直到談到了未來,兩人的談話才稍微有那麼點翁婿的意思。
“二郎君日後要去怛羅斯?”裴遠低聲問道。
對於就在河西的他來說,並未像中原人那樣,把河中視為絕境天涯,雖然確實遠,但遠也有遠的好處。
彆人都覺得張賢瑀的身份尊貴異常,但裴遠不這麼認為。
聖人年富力強,現在一直在打仗都有六子九女了,要是天下一統後,誰知道會不會像大朝順宗那樣有五十個子女。
到時候沒什麼背景的張賢瑀留在中土,很難說能有多高的地位。
而去了河中就不一樣了,夏君夷民之下,就是百萬人口的大國國王也做得,自己的女兒也有成為王後的能力。
張賢瑀當然不知道裴遠已經在心裡想了這麼多,他低聲回答道。
“夏君夷民,是大人的夙願,某自河中來,再回河中去為我大周開疆拓土,也是應有之義。”
裴遠澹澹點了點頭,“既然如此,你應該娶碎葉郭家的女兒,或者娶你那半個外祖李國守的孫女。”
張賢瑀看著裴遠,舉起酒杯向他請酒,兩人對飲一杯後,才開口說道“夏君夷民,誰是君誰是臣,自然要弄的清清楚楚。
碎葉郭家已經信了大秦法,願意東歸的都已經東歸,剩下的人是不是還能做炎黃貴胃,還要看他們的表現,可為援,不可為依靠。
至於我那外祖和舅舅們,尚不知天時啊!但願小侄能拯救走入歧途的他們。”
剛才裴遠說讓他娶郭家女的時候,張賢瑀看著屏風後麵似有人影晃動,頓時心裡透亮。
裴遠也很驚訝張賢瑀這個年紀,能對河中局勢有這份認識。
“可是不依靠碎葉郭家和怛羅斯李家,你又要如何在河中立足呢?”裴遠拋出了讓他最感興趣的問題。
張賢瑀對著裴遠,極為熟練的捏了個幾個法印,捏法印的同時,嘴裡還唱念起了無上天度厄解釋本源經。
唱念完畢,張賢瑀臉色肅然的說道“山川異域,萬般皆不足恃,唯有六法宗可為倚仗。
某是無上天的血脈,難道還做不得一任法王嗎?”
裴遠此時也正視起了麵前的年輕人,身在河西,他當然知道六法宗的威力,不過他還是搖了搖頭。
“六法宗非是萬能,且與我華夏道統相悖,完全倚仗六法宗,那就不是夏君夷民,而是變夏為夷了。”
“白郡公與交城伯正在草原為聖人整理秩序,六法宗在草原上的傳播,有我張家數十位大德舍生忘死不辭辛勞的傳播已將大成。
聖人欲在草原上設立十二萬戶,若是能得到乃蠻、尹麗等萬戶中之一伴隨西去,六法宗就可以是萬能的了。”
裴遠不得不承認,紹明天子張聖人真是個怪人,在此之前,中原王朝的皇帝,從來沒有哪個是中原還未統一,但是草原已經快整合的差不多了的。
而且這還挺有用,因為要拿下河中乃至波斯,光靠漢人根本不可能,必須要靠草原上的武裝牧民。
現在張聖人以六法宗為紐帶,十二萬戶為規矩,河中乃至波斯的好日子為誘餌,確實有了驅動大漠南北的能力。
想了想,裴遠提醒道“若是如此,尚缺一股漢地勢力的幫助才能夏君夷民。”
張賢瑀聞言站了起來,對著裴遠一揖到地,“這漢地勢力,不正應在哥哥身上嗎?”
‘伊呀!’有人輕輕的驚呼了出聲,緊接著裴大娘子直接從屏風後麵出來了,眼裡閃著希冀的光芒看著裴遠。
哥哥?你乾脆喊嶽父得了。
裴遠站起身來,他一輩子都算計彆人,但這次終於被個小子給算計了。
剛來不過三四天,就把他女兒的魂給勾走了,當然,還用一個小小暢想,也讓裴遠心中起了波瀾。
他生平最懊悔的,就是當年沒能到沙州,然後跟著張鉊一路西去揚威異域,現在張賢瑀,算是間接給了他一個填補遺憾的機會。
“怛羅斯太小了,某家立刻寫奏疏,當為二郎求得大宛之地。”
大宛就是塔什乾,挨著被於闐控製的寧遠(費爾乾納盆地),既有依靠又富庶,能立一個大國了。
張賢瑀大喜,立刻就要彎腰下拜,裴遠也沒阻止,而是生受了張賢瑀一拜,從這時候起,兩人的翁婿身份,就算定了下來。
拜完,張賢瑀才從懷中掏出了一份書信,“此乃聖人給哥哥的書信。”
裴遠趕緊雙手接過舉到頭頂,隨後才拆開,隻看了幾句,他就呆住了,看著張賢瑀說道“犬子何德何能,怎堪配常樂公主?”
本來張鉊和曹延禧的嫡長女常樂公主張祺楠,是要配給李聖天嫡孫的,但是現在兩家都沒再提了。
因為張鉊雖然稱呼曹元猩為妗娘,但實際上兩人是有血緣關係的表姐弟,反倒是張鉊和李聖天沒有血緣關係。
如果不從張鉊嫡母慈佑太後這裡論,而從曹元猩這裡論的話,李聖天的長子李從德,根本不是張鉊的表兄,而是張鉊的表侄子,還是有血緣關係的表侄。
那麼李聖天的孫子,也就是張鉊的侄孫子。
把女兒嫁給侄孫子,雖然隔了好幾重關係,在河西和安西,問題不大,但張鉊當了天下至尊,還舉起了儒家的旗幟,就很不合適了。
張鉊提出過一個解決方案,那就是於闐換個非曹元猩所出的王子來聯姻,但曹元猩直接都給否了。
她寧願不跟皇室聯姻,也不想於闐六個王子中非她所出的能娶到皇帝的嫡長女。
張賢瑀和裴遠都是知道這事的,這些年關於常樂公主的婚事,可謂天下側目。
南唐國主李璟更是連續上書十餘次,禮物送了快十萬貫,四處打點能說得上話的人,想為他的長子李弘冀,求娶張鉊嫡長女常樂公主。
張賢瑀沒有說話,因為他知道這會他可以不說話。
果然裴遠繼續看下去,張聖人回憶了兩人的點點滴滴,直言對不起裴遠,讓他久在邊荒。
但天下未定,隻能苦了他這個心腹重臣,最後還承諾,翌日圖畫功臣像,裴遠必然在最前列。
“聖人恩比天高,裴玉英此生是難以報答了。隻願生生世世,永遠追隨聖人!”
裴遠大哭,向著長安的方向三跪九叩,拜伏在地。
滅佛工具人,終於上線。
。
與此幾乎同時,孟蜀皇宮中,一場血腥的變亂剛剛結束。
孟昶假托找中書侍郎,同門下平章事、遂州武信軍節度使張業詢問兵事為借口,將張業與其子張繼昭,召回成都府詔對。
張業父子不知是假,大意回到成都府,剛一進皇宮,就被孟昶命宮中武士亂刀砍死。
隨後孟昶令老將石頵領禁軍左匡聖都趕往遂州,將張業父子的黨羽全部殺光。
周蜀尚未開打,孟昶先以狠辣的手段殺了數千人,顯示出了絕不同於十幾年後的果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