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媽還跟個寶貝一樣端上來,但腥的就跟直接熬的地裡的土差不多味了。
張賢存和張賢瑀都呆住了,他兩傻傻的看著臉色一陣發綠,身體還隨著一抖一抖的董少監。
至於嘛!吃個飯能吃成這樣?
而且,隻是讓你整一點試試毒,就是個過場而已,你怎麼能幾乎全給吃了呢?那父皇吃什麼?
帶著疑惑,兩小子和小黑熊一起端起了碗。
還未進嘴,腦子極為聰明的張賢存,立刻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因為他這碗飯就在眼前了,但他的眼睛和鼻子很明確的在告訴他,這不是食物,應該馬上扔掉。
張賢瑀相對沒張賢存這麼腦筋轉得快,在張賢存猶豫的時候,他已經兩口飯一大塊醬菜進了嘴。
隨即,‘嗷嘔!’張賢存就聽見身邊弟弟傳來一聲發自內心深處的嘔吐。
他轉過頭一看,張賢瑀扔掉飯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跑到旁邊大吐特吐去了。
至於小黑熊,齜牙咧嘴麵孔紅紅的,正在大口大口的吃的很呃,應該不是叫香吧。
張賢存低頭一看,小黑熊的父親蠻熊張昭忠,正用大腳踩著小黑熊的大腳,看起來非常用力。
張賢存什麼都明白了,雖然他還沒吃,但這一關顯然不好過。
因為老二張賢瑀吐過之後,立刻就被兩個侍衛給抓了過來,然後重重按在了‘餐桌’前。
張賢存剛想問問父皇自己可不可以不吃,卻見父皇張聖人已經端起碗,臉色異常嚴肅,不帶半點表情的一口一口吞咽了下去。
張賢存沒辦法了,他也突然明白剛才為什麼董少監要一次性吃那麼多了。
狠人啊!張賢存心裡對著董少監豎起了大拇指,一次性吃了這麼多,也就齜牙咧嘴的,竟然沒吐。
心思千回百轉間,張賢存深吸一口氣,先小心翼翼的夾了一塊醬菜狠狠塞進嘴裡。
立刻,一股怪臭從口腔直衝天靈蓋,張賢存完全抵擋不住,哇的一聲慘叫,順著老二張賢瑀剛才跑的方向飛奔而去。
不過短短五分鐘,張賢存吐了一次,張賢瑀吐了兩次,小黑熊眼露懇求的神色。
張鉊旋即停下了快子,隨後把溫家的那個半大小子叫了過來。
溫家小子到了之後,張鉊親自給他盛了一大碗飯,夾了一大快子醬菜,隨後淋上了滿滿一碗的菜羹。
溫家小子愣了一下,等明白張鉊確實是要給他吃後,立刻接了過來,然後一陣的風卷殘雲。
那些在張賢存,張賢瑀,小黑熊,甚至張鉊眼中極為惡心難以下咽的飯菜,溫家小子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就吃了個精光。
吃精光不說,甚至還很有些意猶未儘,快子不好用,他乾脆用手指將碗邊緣混著菜羹的黑黍飯粘在手指上送進了嘴裡,隨後再把碗舔了個精光。
張鉊認真的看著張賢存和張賢瑀的一眼,隨後沒有再說話,而是端起碗再次吃了起來。
這下兩個小子也沒再說話,鼓起勇氣一口一口的吃了起來。
彆說,吐了一兩次之後,感覺又沒那麼難以下咽了。
一盞茶的時間默然無語,吃完之後,張鉊指著褲子破爛不堪的溫家小子對董少監說道。
“賞這小子一匹布,讓他做幾件衣服,彆這麼衣不蔽體的。”
沒想董少監還沒說話,溫家小子突然跪下開始連連磕頭,“聖人,仆不要布,仆要一匹戰馬!”
董少監樂了,“你小子倒是挺精,一匹戰馬可比一匹布值錢多了。”
不料溫家小子把頭杵在地上大聲喊道“仆家窮,買不起好的戰馬,沒有好戰馬就不能練好騎術,不能出去打仗,翁媼就要繼續在這地方受苦!
請聖人賜仆一匹戰馬吧!仆願意不要性命去為聖人殺人!”
話粗糙了些,但很真實。
“多好的孩子啊!你恨你父親嗎?”張鉊感歎了一聲。
可以想象,這樣的孩子,在父親和叔叔犯了軍法,他們家被剝奪一切後,在這人人以為國征戰為榮的天水府,要受什麼樣的歧視。
“恨!我恨死他了!仆以後絕不會像他那樣!”
溫家小子在地上跪著嚎啕大哭,另一個小一點小子也在旁邊哭了起來,這就是溫大留下的兩兒子。
張鉊猛然轉身,對著身後的人群大喝一聲,“溫仲,你這賊殺才!你出來看看,來看看是誰在為你不守軍法受苦?”
張鉊的侍衛群中,隨著他的吼聲,立刻就滾出來了一個身著黑袍,臉上兩道刀疤的漢子,正是溫仲,張鉊把他從安東大都督府給調了回來。
溫仲滾出來之後,跪伏在父親麵前嚎啕大哭不敢起身。
溫家老翁則愣了一下之後,猛然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嚎叫,轉身拿出一根手指粗的竹條,沒頭沒腦的對著溫仲就抽了下去,直打的溫仲皮開肉綻。
溫仲不避也不叫痛,隻是伏在地上放聲大哭。
溫家老翁打了十餘下後,溫家老媼猛地從屋內跑出來,一把推開溫家老翁,撲到地上抱著兒子也嚎啕大哭。
張鉊默然看著這一切,等他們都哭夠,一家對著張鉊拜伏在地的時候,張鉊方才長歎了一口氣,指著張賢存說道。
“天水你們肯定是待不下去了,跟著鄯善侯去南溪府吧!”
說完,張鉊猛踹了溫仲一腳,“你他媽就怎麼管不住胯下那根玩意呢?
看看把你耶娘害得多慘,還他媽要老子乾涉軍法把你給弄回來。以後去了大理國還敢犯,你就自己了結吧!”
溫仲被張鉊踹飛出去好幾步遠,哭的更厲害了,這當然不是疼的,而是感動,“臣知錯了,絕不敢再犯!”
張鉊深吸了一口氣,從身後的憾山都侍衛手中,接過了一個黑陶罐子,將它鄭重的放到了剛才吃東西的破桌子上。
溫家翁媼一見,哭的更是震天響,兩個小子也仿佛明白了什麼,在一旁哭的一抖一抖的。
張鉊再從蠻熊腰間扯下一個酒壺,倒了滿滿一碗酒,隨後將它傾瀉在溫家門前。
此時,聞訊趕來的百姓們已經將溫家這個小屋,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
酒液清冽入泉水,張聖人則突然覺得有些乾澀,兩行淚水潸然而下,他高舉空碗,對著那個土陶罐骨灰甕大聲喊道。
“溫大,老子把你和你弟弟送回家了,老子赦了他的罪,讓他能奉養你的老母,帶大你的血脈。
陽渠邊是你舍生忘死救了老子,你犯軍法,又是老子親自下令讓你去送死的。
今日送你回來,咱們兩清了!”
張鉊這一句喊完,周圍傳來了山呼海嘯的萬歲聲,不知道多少伸著脖子眺望的漢子拜伏了下去,‘聖人仁義的’喊聲,一陣接著一陣。
萬眾矚目中,張鉊從董少監遞過來的口袋中,取出了一粒他用來賞人的的銀餜子,放到了溫大的骨灰甕旁邊,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緊接著,蠻熊張昭忠走了過去,也摸出了一把金背錢,也放到了溫大的骨灰甕旁,甕聲甕氣的感歎道“唉!大好的男兒,何必要犯軍法呢!”
郭榮顛了顛手裡的銅錢,約摸著比蠻熊放的少了幾枚後,也照樣將銅錢放到了桌子上。
“某非是憐憫,而是敬你陽渠邊的舍生忘死!”
緊接著,章成、張昭節等人以及周圍的兵將,都陸續摸了一點錢。
錢不多,也就是個意思。
溫仲知道,這是皇帝在給他籌南下的路費,他爬起來,對著不斷在桌子上放錢的軍將們大喊。
“某溫二郎,一輩子也記得諸位袍澤的大恩,諸位切莫學我!”
不知道何時,護衛的憾山都和右金吾衛親軍,輕輕用手敲擊著衣甲上的金屬,嘴裡呼呼有聲。
遠處的平地裡,山坡上,不斷有人策馬來回奔馳。
漢子們騎著家中最健壯的馬兒,做出各種驚險的雜耍彰顯勇武,小娘們穿的花枝招展載歌載舞。
不斷有人把前麵發生了什麼事情傳給後邊來的人,而且越傳越是誇張。
最後更是把曆代帝王中高品德故事添油加醋到張鉊都臉紅的地步,然後安到了他頭上,關鍵是人民群眾還信,更喜歡聽。
山呼海嘯間,彙集到天水府周圍的人越來越多,無數人舉著家中最珍貴東西做禮物,想要獻給皇帝,而且還不斷有人從遠處來。
張昭忠和章成急的滿頭大汗,他們完全沒想到回來這麼多人,他們低估了皇帝在隴右百姓心中的地位。
特彆是皇帝今天送溫大、溫仲回家的事情,更是準確擊中這些人的心。
溫大、溫仲固然有罪,但他們是皇帝的勇士,特彆是溫大,他為皇帝征戰十年,兩次保護皇帝於危險之中。
有罪當罰,那是律法的事情,但張鉊要是徹底不管不顧,任由溫仲死在邊荒,溫大骨灰不能回鄉,那就是不近人情。
但今天,皇帝像他們展示了既遵循律法,又富有人情味的一麵,完美符合了他們心中皇帝的形象,怎能叫這些人不感動和興奮。
其實,劉知遠、孟昶、李璟等人罵張鉊是蕃賊,還是有點道理的。
比如天水府,雖然是三皇之首伏羲的故鄉,也一直在朝廷的控製中。
但實際上自大唐衰微,吐蕃甚至攻入過長安後,天水所在的隴右,已經開始急速吐蕃化。
在這裡生活的漢、羌、黨項等族,都受到了吐蕃文化的極大影響。
比如現在,彙集而來的上萬天水男兒就人人騎馬,不斷試圖靠近,將他們手中的禮物扔到皇帝的車架上。
不知道哪裡來的那麼多小娘,載歌載舞的向皇帝展示自己的美貌和舞姿。
這要在河南河北等漢地,不被認為是刺王殺駕才怪。
但是在天水府,人人都覺得正常,因為這才是他們表示忠誠的最直接方式。
氣氛都到這了,張鉊隻能讓人停下馬車,任由各種禮物被扔滿了他那六匹白馬拉著的乘輿中。
隨後還要回禮,親自高聲宣布賞今日到來的健兒們一人一匹絹布。
又從身上取下(其實是董少監臨時遞過來的)了一些小飾物,賞賜給了今日聲音最美,舞姿最動人的十餘位小娘。
最後,在萬眾震天的歡呼聲中,皇帝放棄了乘坐乘輿,而是騎上了一匹神駿的汗血寶馬,一馬當先飆了出去。
隨後皇帝親衛團也趕緊跟上,之後是憾山都和右金吾衛的騎兵,再之後就是天水府的百姓了,足足上萬騎之多。
眾人沿著渭水支流籍水,往著天水府策馬狂奔而去,歡呼聲山呼海嘯。
震天的馬蹄聲中,張鉊就真像是高原上的馬群之王,在帶著他的臣屬絕塵而去,奔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