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陳思讓的彙報,無論何時都以豪爽大氣,憐憫弱小形象出現的我慕容大王臉上,陡然乍現出了難得的陰狠表情,他狠狠瞪了陳思讓一眼。
“這等事還用彙報?他們手裡的刀劍是乾什麼吃的?”
陳思讓趕緊領命下去布置,眾將也隨即告退,屋內隻剩下了王樸和慕容信長二人。
王樸不慌不忙的一口口飲著殿中侍女送來的好茶,直到慕容信長開始有些坐立不安後,才曬然一笑。
“大王所憂慮者,無非是外間的紛紛擾擾會影響到聖人對大王的信任,那臣就鬥膽問一句,這安東行省沃野千裡,又是大王祖上發家之所在,可有占此地,為一強藩的想法?”
出乎王樸意料的,慕容信長竟然緩緩點了點頭。
但就在王樸的心都要跳出胸口的時候,慕容信長喟然一歎,然後說道。
“若說沒有這個想法,那肯定是騙人的,倭國蠻荒,中間還隔著王氏高麗,怎比得了安東富庶。
且倭國在海之東,此去何止萬裡,信長這一去,恐怕就再也見不到母親和大人了!”
說著,慕容信長揮手讓侍女也給他倒了一杯熱茶,啜了幾口後,方才繼續說道。
“我慕容信長還未記事,父親就已經不在,是聖人將我這出身鮮卑胡兒的小子,一步步提拔到如今的高位,視我如己出,恩深情重,萬死也不能報答,此乃做人之本份!
外人見我慕容信長隻用一年半就擊垮契丹,將某家吹捧成了白狼山下陣斬踏頓,一戰而定遼東的張文遠。
但實際上,王公也見識到了,我擊破契丹主力後,仍然不敢貿然進遼陽府,就是因為契丹乃是幅員萬裡,帶甲十萬的大國,足可以比擬昔日高句麗,並不能視之為一般戎夷。”
說到這裡,慕容信長眼睛裡驟然發出了亮晶晶的光芒,就像是凡人看見了神明降臨一般,語氣也從憂心與蕭索,變成了一種帶著崇拜的激昂。
“昔年在承天涼州府時,聖人明明有拿下關中,以大義推翻偽晉的能力,卻一直隱忍不發。
諸文臣武將不解其意,連某家母親曹貴妃那等絕頂聰慧之人,也想不出聖人為何要等待。
直到一日,聖人在我母親生辰宴席上吃多了酒,他拉著某與李存惠李三郎的手說道。
‘我兒可知道,這耶律德光五年必入中原,某一直蟄伏於河西,就是在等他南下。
以我之力,若現在入中原,就算能一統中原,未來將要麵對的是遠比隋唐高句麗還恐怖的海東盛國。
若是忍一忍,等到耶律德光自己犯錯,契丹就可一戰而定了。’
後果然如此,耶律德光剛過第五個年頭,就起兵南侵,甚至契丹人會在中原打草穀,偽晉眾將會起來反抗,都一一料中。”
“嘶!”王樸忍不住猛抽了一口涼氣,預料某件事的大致走向,這雖然很離譜,但還是能做到的,他王樸在某些方麵就有這能力。
但是在五年前,將五年後的事情,一一精準料中,甚至時間都大體精準,這就難以讓人相信了,除了神佛恐怕就沒凡人能夠做到。
難道?
說出這個可能是藏在慕容信長心中很久的震撼,好大兒竟然輕鬆了不少,他看著王樸繼續說道。
“所以看似是我慕容信長擊滅了契丹,但實際上是早在七八年前,他們的失敗就在聖人的預料之中了。
以契丹的國力,他們若是不入中原,不主動送上門來被咱們一戰打殺大部分精銳,我等能如此輕易就控製安東行省全地嗎?”
王樸稍微思考了一下,一想到可能有六萬到七萬甲士在遼東等著他們,彆說遼陽郡麾下也就兩三萬人,就是再多一倍,能擊敗契丹軍都得看天時地利,哪還能如此輕易入遼陽府。
“實不能!若是耶律德光和契丹主力尚在,能收複幽雲十六州,就足以誇耀後世了!”
“所以!”慕容信長苦笑了一聲,“有這樣宛若不!就是神明的父親在,我慕容信長豈敢起任何不該有的心思。
而且,若要與大人作對,母親該會如何痛苦。
她一剛成婚不久就沒了丈夫的寡婦,含辛茹苦將某辛苦養大,教我讀書明理,現在好不容易有了依靠,某怎能再讓母親兩難。”
聽到慕容信長這麼說,王樸也苦笑一聲,他原來還想著能不能鼓動慕容信長留在遼陽,直接做一個遼國王。
但現在一看,彆想了,這慕容大王對他的便宜老子紹明天子,根本就生不起一絲一毫的抵抗之心,自己還是老老實實去倭國吃魚去吧。
“既然如此,臣有一個想法,聖人不是要揚威於草原,勒石燕然嘛。
大王不如立刻率精銳北上,掃蕩銀州(鐵嶺)、通州(四平)信州(長春)等地,收攬、招撫北地室韋、女真各族,使他們不會為契丹斷腕太後述律平所用。
這樣一來,聖人自然就知道大王的心意了。”
所謂說一百遍不如做一遍,這確實是慕容信長表達自己心意的最好方法。
慕容信長聞言大喜,“王公所言,整合信長心意,某立刻整頓兵馬準備北上。”
。
。
燕然山,也就是後世蒙古國的杭愛山,在大唐時期,則多以天山稱呼。
與後世人想象的大漠草原就是一望無際不同,實際上蒙古高原上,也還是有山的。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坐落在昔日大唐燕然都督府(烏蘭巴托)西南的燕然山和東北麵的狼居胥山。
這兩座山呈斜向相對的模式,兩山中間的哈爾和林和烏蘭巴托,就是整個漠北高原水草最為豐美的地方。
漢時的趙信城、龍城、單於庭,唐時的瀚海都督府、燕然都督府,遼和北宋時期的阻卜大王府,都在此地。
甚至在後世,蒙古國的絕大多數人口,也在這個地方。
其原因就是在頗為乾旱的漠北草原上,從燕然山發源流下來的積雪融水河,比如姑且水、蒲奴水。
從狼居胥山流下來的餘吾水和弓盧水等,是整個漠北草原上最重要的水源。
同時,這兩山之中也有許多小山穀和小山包,可以用來在險要處築城或者躲避來自鮮卑荒原的凜冽寒風。
漠北的牧民們,也不是南極的企鵝,他們也很害怕冰天雪地的。
所以,燕然山和狼居胥山中間的這片草原,就是漠北遊牧民族最後的堡壘,一旦被漢人攻到這個地方,他們的末日,就會降臨。
他們也並不難以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