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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老爹在飯桌上首坐的標直,老妻帶著大兒媳將飯菜端了上來。
主食是幾個白麵饃饃,如今正是農忙,這可是高強度的體力勞動,所以這是給老大和老三吃的,給他們補一補。
剩下的基本全是玉米饃饃,個大、香甜,除了有點噎人以外,也是非常完美的主食,還配了一盆加了紅薯丁的黍米粥。
最主要的菜是一盤番茄炒雞子,韋老爹很喜歡這菜,酸酸甜甜帶著一點點鹹鮮,關鍵湯汁還不少,蘸玉米饃饃稱得上極致美味。
其餘的則是一大盆加了點鹽的燉橙瓜,味道還行,管夠管飽肚子。
最後則是一碟子醋泡花生,這是韋老爹作為家長的專屬,他喜歡用這一點點花生來喝一口小酒,算得上是這個作為民夫參與過滅蜀之戰的老農夫唯一的享受了。
隻是,韋老爹還沒來得及好好享受一下,哐當一聲門就被推開了,隨後他那五個跟犍牛一樣的兒子呼啦啦的闖了進來。
五兄弟被嚇壞了,生怕被抓去修河堤,進來就看見飯菜已經擺好,他們則戰鬥了半天,早就饑餓難耐,五雙綠油油的眼睛看著韋老爹,等著老父親允許他們開吃。
韋老爹小心翼翼的將自己那碟醋泡花生挪到身前,再將幾個白麵饃饃塞到了老大和老三手中,隨後點了點頭。
這邊老大剛接過白麵饃饃,小心翼翼的在桌子下麵掰了一大塊悄悄塞給媳婦,又掰了一大塊給三歲多的兒子,悄然之間,一家三口神神秘秘間儘是甜蜜。
然後,哐當哐當隻聽得一陣擂鼓般的響聲,桌子上的碗盤碟被戳的叮叮當當的亂響。
無數殘影般的手在虛空中左衝右突,盤子在桌子上來回盤旋飛舞,硬是沒有完全落地的時候。
終於,等到盤旋的盤子落地不再被戳的亂響之時,十來斤玉米麵蒸的窩窩頭已經幾乎見底,一大盆燉橙瓜比狗舔的都乾淨,紅薯粥也清亮的都能照見人影了。
除了番茄炒雞子他們沒敢大吃特吃以外,其他基本成功消滅,驚得三歲的小侄子目瞪口呆的看著幾個叔叔,眼睛跟銅鈴一般。
當然,平日裡他們吃飯是不敢如此放肆的,我大周以忠孝治天下,家中老爹的威嚴還是非常足的。
這會他們敢放肆,那是因為韋氏五兄弟害怕被抓走去修河堤,吃了這頓就準備去隔壁縣舅舅家躲上十天半月的。
韋老爹還是心疼兒子的,雖然他們不事生產讓韋老爹很看不上,但看到四兒子直愣愣看著他手中的醋泡花生,韋老爹趕緊給孫子趕了幾顆,自己則咂摸了一下醋味,隨後就遞給了四兒子。
然後沒吃飽的四兒子和五兒子兩人又各自拿起一個玉米饃饃,美滋滋的蘸著醋汁開始風卷殘雲。
“給他們再溜兩袋饃饃,裝些鹹菜。”韋老爹吩咐起了大兒媳,隨後又在身上使勁尋摸了一會,終於摸出了一個裝著一些銅錢的荷包。
他準備給兒子們,讓他們在路上買點糕餅去看看外公和舅舅,這樣也好有個說頭。
沉默的空氣中,哐當一聲,門又被猛地推開了,韋家人被集體嚇得一抖。
隨著門被打開,外麵傳來一陣陣的銅鑼聲,仿佛這個世界又和他們聯係上了一樣。
進來的是本鄉的張鄉老,鄉老身上穿著平日裡都舍不得讓人看一眼的綢緞衣服。
這是張鄉老去年率領本鄉完稅得了優勝,而被官府賞賜的,在張周,一般農戶可不允許穿綢衣。
張鄉老一看人高馬大、膀大腰圓、滿臉橫肉的韋家五兄弟,臉上就樂開了花,就像是看見了五個大大的銀元寶一樣。
“韋三啊,大喜,大喜咧!聖人的二郎、五郎、十郎三位大王要去河中開府,要征召咱們乾縣勇士隨王扈征呢,你們家韋氏五彪,建功立業的機會到了啊!”
“啊!”
韋老爹猛地站了起來,他張了張嘴,本能的想拒絕,這是他辛苦掙紮二十年養出來的兒子呢,一下就去了萬裡之外,這誰舍得。
可是一個不字,硬是沒從韋老爹嘴裡說出來。
因為他很清楚,沒有聖人,他早不知道死在哪一場兵亂中了,沒有大周,他韋三不死在兵亂裡,也大概在二十幾年前的乾縣大洪災中餓死了。
沒有聖人,就不會有玉米、紅薯和他最喜歡的番茄、花生,不會有如今的好日子。
所以,哪怕以韋老爹的固執和不舍,在聽到聖人征召之後,萬般不舍的他,也說不出這個不字。
房間裡靜悄悄的,但是韋家大兒媳眼睛裡突然閃過一絲亮光,但她很快反應過來猛地低下了頭。
家裡五個弟弟不事生產天天舞槍弄棒,偏偏還很能吃,她一天都吃不完一個弟弟一頓的飯量。
要是他們的隨王扈征走了,但他們的永業田不會收回,還是由家中至親耕種。
這一下少了五口人,頓時就要寬裕很多很多,或許還能省出一筆錢給她的大哥兒請個名師學文習武,然後進縣學,未來飛黃騰達。
韋家老三飛快的瞄了大嫂一眼,隨後也有些不自在的移開了目光。
按律,有勇武丁壯隨王扈征走了,立刻就能有一筆安家費,不多,一個人也就是貫錢的樣子。
但他有五個兄弟啊!這一下就是幾十貫了。
韋家老三,十九歲了還沒娶妻,就是因為家中兄弟多不寬裕,但如果有了這些錢,他馬上就能娶個跟嫂子一樣漂亮賢惠的妻子了。
“阿爺,孩兒想去,孩兒習了十幾年的武,弓馬槍棒都使得,孩兒不想種地,孩兒想做官人!”韋家老四沉聲說道。
“阿爺,等孩兒去河中得了爵,就買兩個會種地的烏奴回來替咱們家耕地,這樣阿爺和兄長們就不會這麼辛苦了。”韋家老五接著說道。
韋老爹人老成精,將屋內所有人的反應都看在了眼中,他心裡明白。
老大和老三臉朝黃土背朝天,養五個兄弟這麼多年,已經做的夠好的了,現在也是時候了。
在老妻的嗚咽聲和張鄉老喜不自勝恭喜聲中,韋老爹緩緩點了點頭,那一瞬間,竟然還有一種略微的如釋重負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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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布韋希家族僭主之臣阿杜德道來侵占薩曼波斯疆域,可以說是真的,也能說是假的。
說真的,是因為這些年布韋希王朝一直在想法消化原屬於薩曼波斯的呼羅珊地區,雙方一直在呼羅珊地區來回拉鋸。
說假的,是因為這種拉鋸的烈度,在經曆了近十年的時間以後,已經變的不那麼激烈了,布韋希王朝也並沒有在最近發起什麼大規模的軍事行動。
所以,這次三王西征,實際上是因為吞並薩曼波斯的機會已到,張賢瑀等人西去,就是為了徹底吞下薩曼波斯的。
這就九年中,郭婤兒乾的很不錯,她利用身份優勢,已經成功的讓六法宗進了安息城,並且在教眾上已經能與天方教分庭抗禮了。
但這種大發展的背後,就是愈加激烈的衝突。
挑起薩曼波斯人對大食人的憎恨是把雙刃劍,因為這讓波斯人在憎恨大食人的同時,也厭惡起同樣是外人的漢人。
這些年的拉鋸,基本就是在大食人聯合波斯人進攻漢人,以及漢人聯合波斯人進攻大食人中拉鋸的。
而到了現在,事情到了該終結的時候了。
因為能拉到漢人這邊的波斯人和粟特人已經基本都拉了過來,拉不過來的,再過十年也很難拉過來了。
同時,河中還發生了一件堪稱天崩地裂的大事件。
那就是張聖人的忠仆,河中三駕馬車中的定海神針,寧遠總督,追贈敦煌郡王,諡號忠貞的老張忠,在去年病逝,享年八十有一。
老張忠的病逝,使得河中的格局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已經實際上就藩十餘年的鄭國大王白從信、定海大公魯震兩人與金國大王李從德和郭婤兒之間的矛盾,逐漸浮出了水麵。
這次三王西征,一是讓兒子給老張忠吊喪,二來就是讓張鉊辛苦培養二十年,已經具有一代雄主本事的安國大王張賢瑀到河中去,去成為河中漢家諸王、諸勢力的領袖。
避免自己人的內鬥,把力量引向更西邊,從而為未來打下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