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和十一年·冬月十一日,是日鵝毛大雪,狂風呼嘯,本已斷壁殘垣的晉北府城,在此刻風雪交加之下更顯得慘淡蕪雜,十分可憐。
搖擺的馬車一輛接著一輛離開了晉北府城,在無邊無際的雪原上緩慢前行,很快原上露出一條綿長而蜿蜒的道路,那是郎中的車隊留下的。
李麟站在殘破的城頭上遙目這條隊伍,大風吹得他身上的衣服颯颯作響,但巍然不動的他依舊是那副儒雅隨和的模樣。
忽然身旁的劉成攏了攏身上的衣衫感慨道,“晉北災情尚未結束,不想京城又起了亂子,難道真的印證那句老話,天狗食日,必生異端?”
聞言,李麟不著痕跡地看了他一眼,見其對視看來,他頗是關心的語氣開口道,“劉州牧慎言。”對方隻是笑了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兩人不再說話,李麟雙目遠眺返京的車隊,暗中思忖,老師,學生定不負所望,為您報仇雪恨。
劉成見他若有所思,眼神忽地凝視前方,他悄然下了城頭回到府衙處,將晉北知府喚過來,急急問道,“事情處理好了沒?”
後者聞言,伸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知情人已然妥善處置,定不會有人漏口,下官辦事,使君放心。”
劉成倏地鬆了神,淺笑看著他,“中州右參政母憂,其位出缺,衛知府此次救災恤患,儘職儘責,本官會稟奏朝廷,舉薦你出任。”
晉北知府聞言大喜過望,拱著手,哈著腰,笑著道,“下官多謝使君保舉!”
兩人之間的交易李麟並不清楚,此刻的他正思慮著去信京城的事。
風雪載途,晦暗不明,長長的車隊裡,周清月和諸葛濟的馬車亦在其中,除她二人外,還有唉聲歎氣滿腹抱怨的白術。
“姑娘,我們為何不等天放晴再返京,用得著急這一時嗎?”
周清月隻是搖頭沒有說話,她側眸看向一旁的老人,後者依舊一副滿肚心事的模樣,她不由地擔憂,伸手拍了拍她,“師父您沒事吧?”
諸葛濟,或者稱呼她的原名——朱濟如,她淡笑不語,也隻是搖了搖頭,心神卻飄搖在初七那日。
清月給傷者做完清創後,老者便拉著她哭泣,“朱大夫,您是不知道啊,自您不在府城後,草堂沒多久就被關順賣啦。”
聞言,朱濟如心生惱怒,血氣上湧,壓著聲音問,“老人家所言何意?”
父親的心血被關順賣了?父親那般信任他,真真是忘恩負義,背信絕義之人!
可惜朱氏草堂幾百年傳承斷在了她手裡,父親,女兒對不起您……
老者見她神色不悅,肯定地點點頭,“您沒聽錯,初時大家隻以為是您的決定,
隻暗惜草堂要搬離府城,但朱老大夫在世時保證世代留在府城的啊!大家並不相信那小道消息。
然而沒幾日,關順卻對外張貼訃告,說您急病而亡,街坊鄰裡驚愕難信,
可他花重金治喪厚葬,大家自然也就信了,事後他便關了草堂,搬離了府城。”
老者見她神情痛絕,便打算停下不說了,朱濟如卻反其道而行之,他隻好繼續,“後來老漢從彆處打聽到,那關順轉賣草堂後,便東去京城定居了!”
思緒回籠,朱濟如向兩個小姑娘淡然一笑,“老婆子無事,不用擔心我。”話落端起白術送來的茶杯抿了一口,又不說話了。
周清月對自家師父的事也不甚了解,她這幾日也隻從那老漢口中得知一二,師父是師公唯一血脈,師公為傳承醫術,故而為她招了贅。
至於那贅婿關順,老漢似乎憎惡痛絕,常常對他避而不談,師父也不喜她過多打聽她的事,於是便不了了之了。
冬月天寒,霜風凜冽,積雪滿路,泥濘崎嶇,一路上車隊走走停停,終於在冬月十五日回到了京城。
及至西城門,卻見城門緊閉,良久城門洞開,隻見一大批兵士白巾掩麵,握槍持盾小跑而出,還有兵士放下了木柵欄。
車隊眾人不明所以,但在軍隊的護衛下還是陸續進了城,不想卻見城門下是成千上萬的百姓,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拖家帶口,負荷包袱。
有百姓跪下伏地哀求,“軍爺們行行好好吧,放我們出城吧!”
“官爺慈悲心懷,放我們離開吧,孩子是無辜的啊!”
更有激動者大呼大喊,扒拉在城門前亂拍,“俺沒有染病,俺一點事沒有,為啥不放我們出去逃命!”
這時有人見車隊歸還,更是像瘋了一樣撲上來生亂,周清月與朱濟如隻看一眼,便瞬然明白朝廷急召他們回京的原因。
周清月看著周遭暴亂迭起,不禁擔憂問道,“師父他們這是……”得了瘟疫?
朱濟如掃視一圈,接著她的話點了點頭,“應當是的,捂嘴掩鼻,小心被傳染了……”白術聞言伸出頭提醒沈言。
沈言卻直接下了馬車,獨自麵對撲過來的百姓,他說不了話,隻能怒顏相對,但那些亂民並不害怕他,還是不停地撲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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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民慌張無神,但他們逃不出去,也不會讓彆的人好過,“他們是誰!讓他們下來……”
白術見狀不由擔憂,“姑娘,沈言……”
周清月撩開車簾一看,緊忙將他喚了回來,沈言聞言警惕回退到馬車前,將長劍拔出守住,那些流民見狀沒敢上前。
然而騷亂已起,如此應對並無大用,其餘車隊或多或少遭受了攻擊,少頃他們也明白了目前狀況京城染疫,非同小可。
少頃,身穿便服的沈星喬跟著太子駕馬而來,跟隨其後的還有內閣次輔張元奕和一眾官員。
他下馬大聲喝止嘈雜紛亂的局麵,百姓見狀,騷亂漸止,“諸位父老,我乃當朝太子秦輔明,京城陡生疫災,忽起禍亂,我明白諸位心中懼怕,
但懇請大家不要驚慌,肅陽乃六朝皇都,天子皇城,定會受上天庇護,鴻福保佑,一時之難定會安然度過。
現在,趕赴晉北的郎中們已然返京,宮中與朝廷也已經著手防疫治病,我亦會陪著諸位父老百姓共克時艱,請大家相信朝廷。”
話落,秦輔明向大家彎腰拱手作揖,眾人聽罷,咬耳相言,少頃有德高望重的老者表示,“太子殿下既已承諾,我們該相信朝廷!”
眾人心緒稍安,太子緊忙安排人讓他們各回各家,而後與一眾官員引見外出救災的太醫院判,回宮商量救災事宜。
沈星喬跟著太子出來,是為了將清月接回家的,她雙眸快速掃視,終於在車隊後方發現了自家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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