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務府有公私合營之法,請您準許小人自行開設一家窯廠,股份與您平分。”
“小人將來一定做出番成就來報答您!”
陳慶沉默了很久,目光平靜地與李乙對視。
“跪在地上乾什麼?”
“你叫我一聲東家,就是我一輩子的夥計。”
“哪有夥計跪東家的道理?”
“快起來,我又沒說不答應。”
“多大點事。”
李乙聞言大喜,匆匆忙忙站了起來“東家,小人絕無背棄您的心思。”
“現如今秦墨強手如雲。”
“您的學識高深莫測,他們一聽就懂。”
“我們這些榆木疙瘩跟隨您這些年,仍舊一事無成。”
“小人資質駑鈍,難成大器。”
“如今白白領受著豐厚的俸祿,心中著實難安。”
陳慶搖了搖頭“不怪你們。”
為了防止被彆人瞧出端倪,他行事向來小心,不敢太多泄露後世的知識。
銅鐵鋪的夥計隻管依照他的命令行事,照本宣科,根本不知道其中道理。
但秦墨門徒自小受到相裡奚的教導,有著紮實的基本科學素養。
雙方的差距一目了然。
“你琢磨這件事多久了?”
陳慶添了杯茶,推到桌案對麵,示意他坐下。
“小人不敢坐。”
李乙乾笑著回答。
“讓你坐你就坐。”
“當初在代郡,天熱的時候咱們還一起光著屁股衝涼,那會兒也沒見你有這麼不自在。”
陳慶不耐煩地訓斥。
“那小人就……坐下了。”
李乙斜著身子,半邊屁股挨著矮墩,拘謹地拿起茶杯。
“東家,小人早就不想拖累您了。”
“您和我們不一樣。”
“您是能成大事的人,我早就看出來了。”
陳慶自嘲地笑了笑。
世人總是習慣按圖索驥,攀權附貴。
一旦有了成就,一大群人就找出對方各種成功的理由,以此來證明自己眼光獨到。
我特麼當初在糞坑邊上掃土硝的時候,怎麼就沒人看出我能成大事呢?
“築窯燒磚是一門好生意,家家戶戶都用得上。”
“本錢你攢了多少?”
“我給你添補些。”
陳慶淡淡地說道。
“東家……不瞞您說。”
“我私下裡與代郡的老夥計說了此事,也有七八個動了心思。”
李乙小心打量著陳慶的臉色,察覺對方不介意後,才接著說“我們湊了湊,總共約莫有一千貫的本錢,應當是夠了。”
陳慶爽快地說“我再給你添一千貫,另外送你一萬斤煤。”
“爾後磚窯從我這裡采買煤炭,給你打個八折。”
“煤矸石外人也用不上,白送給你。”
“以上算是大家夥跟隨我這麼多年的補償,股本你們自己分吧。”
李乙蹭的站了起來“東家,這如何使得。”
“你坐下。”
陳慶壓了壓手“今時不同往日。”
“你在京畿經營商賈,彆人知道你與我有舊,不會狗膽包天來難為你的。”
“若是有不法官吏盤剝,你也儘管來找我。”
“說到這裡……”
陳慶緬懷地笑了起來“李乙,記得當初咱們去山裡取煉好的銅料,結果返回的路上被一群潑皮無賴給攔住,非說咱們壓壞了他們的莊稼。”
“記得!”
“哪能不記得!”
李乙暢笑著說“東家您原本打算給錢了事,結果錢給得太痛快,那夥潑皮篤定車上藏著什麼好東西,非要解下來看看。”
“那是要命的東西,哪敢讓人看呀!”
“紛爭之間,咱們就跟人動了手。”
陳慶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你們都是老實人,空有一身力氣,被他們打得節節敗退。幸虧我見機不妙,裝死才嚇退了他們。”
李乙憨笑不停“東家您還說呢。”
“我們都以為你死了,是我一路把您背回去的。”
陳慶嗤笑不停“你一路走一路哭,吵得我心煩。”
他當時恨這幫手下不爭氣,明明人多,打起架來卻束手束腳,反而被人少的潑皮給欺負了。
然後就是裝死趴在李乙的背上,聽他一路嚎哭著走出了七八裡路。
“我記得你那時候哭著喊東家您死了,銅鐵鋪就得散夥,以後大家又沒了活路。”
“而今……”
陳慶心中百味雜陳。
相識多年,一起走過風風雨雨,而今終於到了分道揚鑣的時候了嗎?
確實。
他器重秦墨門徒的才乾,田舟等人幾乎個個都受到了重用。
而銅鐵鋪的老夥計與他漸行漸遠,倍感冷落。
“你們有什麼想法,大膽去做。”
“以前我帶大家夥發家致富,讓你們有飯吃,有衣穿,養活一家老小。”
“現在也是一樣。”
“內務府轄下人手眾多,我有照顧不周的地方,你們多擔待。”
“隻要不是在外欺男霸女,為非作歹,能幫襯的地方我一定幫。”
陳慶寬慰道“萬一在外麵受了委屈,或者有不儘人意之處,想回來我一定給你們安排職位。”
李乙不禁鼻子發酸,哽咽著說“東家,我並非是見利忘義。我……我想跟您乾一輩子。”
陳慶輕輕擺手“我知道。”
“但你家中也有父母妻兒,他們也是一樣。”
“內務府畢竟是皇家的,我也不能假公濟私,任人唯親。”
“自己做一門生意,獲利必定遠勝於在我這裡吃俸祿。”
陳慶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頭“紅磚是你做出來的,記得給自己留最大一份股本。”
“哪天發了財,彆忘了來找我吃酒。”
李乙不停地抹著眼淚“東家,對不住。”
陳慶歎息著說“是我對不住你們。”
“好好乾,有我給你們撐腰呢。”
李乙一邊啜泣一邊點頭,好半天才止住了哭聲。
陳慶好言安撫,又與對方一起回憶往事,半個時辰後才把對方送走。
“願無歲月可回首,從此天涯陌路人。”
“終究是留不住哇!”
陳慶望著天邊的落日,情不自禁地感慨。
他知道銅鐵鋪的老夥計肯定對自己頗有微詞。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當初一起乾著殺頭的買賣,而今你發達了,不說給他們封侯拜相,起碼也得操持個縣令來當吧?
陳慶沒有這樣做。
即使有人婉轉地暗示,他也假裝聽不明白。
這些人有多大的本事他心裡最清楚,留在內務府領一份還算豐厚的薪俸,從此當個富家安樂翁,這應當是他們最好的結局。
但人心豈是那麼容易滿足的!
“紅顏易老,人心易變。”
“今日離彆,焉知不是來日之福。”
陳慶關上了房門,重重地感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