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正中虎踞著一個胡人巨漢,須發卷曲,雙目微闔,似瞑非瞑。
肩上衣袍半解半披著,露出毛茸茸的胸口和滿身的肥膘,厚重堆積,卻不顯累贅,姿勢稍稍一側,便有山石般的肌肉輪廓浮顯。
在這座聖人親賜的宅子裡,能讓常管事呼一聲阿郎的,隻有一位。
平盧、範陽、河東三鎮節度使,兼任河北采訪使、禦史大夫、左羽林大將軍,東平郡王——
安祿山。
此時此刻,這位名滿天下的安節帥,正坐在屋裡頭……垂釣。
沒錯,垂釣。
纖細竹竿被鬥大的巴掌捏著,釣線垂落在一口水缸內,其中裝的分明隻有清水。
“阿郎,老奴有罪。”
常管事吞了口唾沫,
“六個坊的民地,老奴已儘數拿下,不日便可推平舊屋,建造新宅。”
“辦事妥帖,何罪之有?”
安祿山褐目微張,低沉的聲音隆隆回響。
“有幾個不長眼的刁民貪財鬨事,不肯售得老奴不得已使了些手段。此事若是傳開,恐對阿郎聲譽不利。”
“鬨,讓他們鬨。”
安祿山摩挲著竹竿,
“最好鬨到朝堂之上,鬨到諫官彈劾,鬨到聖人的耳朵裡,讓全天下都知道,我安祿山是個貪圖享樂的粗人,是個恃寵而驕的胡狗,是個目光短淺的。”
“老奴明白。”
“你做得不錯,下去領賞吧。”
“喏。”
常管事臉上浮出喜色,輕輕合上屋門。
肥壯的身影獨自對缸而坐,影子在跳躍的燈光中變形扭曲,直蔓上屋頂。
釣線輕輕一顫。
“老畜生,你急了?”
安祿山搖搖頭,“閒廄群牧使的封職,我還沒拿到手裡,時機未至。你都等了幾十年了,再多等幾天又何妨啊?”
釣線抖了兩下,竹竿微曲。
“我知,我知。”
安祿山低聲一笑,
“你想覆地,我想翻天,咱們利益相合,是鐵打的盟友。既然這樣,你便不該疑我才是。我這次冒險入長安,給那皇帝老兒跳胡旋舞,不也是為了咱們改天換日的大業麼?”
釣線又一顫,之後便平靜如初。
半晌。
安祿山濃眉突然一挑,燭光劇烈搖晃。
“有賊雀兒。”
……
鮮紅從血槽中湧流,漫開一大灘。
陳酒單手捂著一名甲士的嘴巴,穿胸碎甲的長刀隨手腕緩旋,徹底絞爛了心臟。
巡遊再開,溶入夜色。
其實他得到這個技能,也就短短幾天而已,使用起來卻如臂使指。
實際上,從苦舟獲得的所有加持與技能,往個人欄一按,就像榫椽相合,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生疏。
“苦舟擺渡人的特殊性麼……”
陳酒正念叨著,縱掠過前方的樹蔭,眼前突然閃出一片袍角。
寬袍大袖係在腰間,滿身文字墨光裹纏,雙手空空如也。
目光直直碰撞。
空氣一時凝固。
那人嘴裡咀嚼著什麼東西,神色驚疑。
“有暗哨?”
“有暗哨?”
同時,陳酒眼神一沉,長刀隨即朝著對方咽部橫抹而出!
鐺!
字跡忽一爍然,一柄墨色長劍在男人掌中彙聚凝實,和鳳圖刀重重磕碰。
長劍刃口崩裂,濺出了些許墨點,又重新依附回對方身上。
借著陰陽,陳酒看清了那些字。
“托身白刃裡,殺人紅塵中。”
李白的詩。
陳酒扯了扯唇角,手腕猛然下翻,血紅刀脊黏著墨劍壓了下去,刀尖隨即直戳對方胸膛。
噗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