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陳酒雖然未死,但此間另有隱情,請容臣細細道來。”羅公遠垂首行禮,“他實是個膽大包天的狂徒,燈會期間,不僅違抗命令,擅自離開興慶宮,還衝撞長安縣衙,殺了數名神將猖兵,更有甚者,居然敢公然挾持宮使。這使者是臣的徒孫輩,性子一向溫良,對陛下忠心耿耿,誰料竟不幸遭此橫禍,臣已派出神將猖兵,前去誅殺此獠……”
“羅公遠,朕問你一問。”
李隆基出聲打斷,
“朕命神將猖兵去守官衙,是沒錯。但,何時派你的徒子徒孫去做宮使了?他們一不是宮裡的黃門,二沒有朕的敕封,哪裡來的資格?”
“……”
羅公遠瞳孔微縮。
作為丹鼎派供養多年的大宗師,他功成名就之後,自然要反哺道統,便安排了許多的徒子徒孫進宮謀差事,平日裡,其實也沒少像今日這般見縫插針,給子孫們漲資曆謀前程。
但這些事,本是聖人默許了的,算是宮裡約定俗成的規矩,今日為何……
正想著,隻聽皇帝又開口“葉仙師,你來評評。”
“喏。”
葉法善眼觀鼻鼻觀心,斟酌了一會兒,
“宮使一事暫且不論,隻說陳酒,闖官衙,傷神將,確是大過。但他毀掉巨相的一個祭壇,大大助了天上戰局,卻也是不得不提的大功一件。功過相抵,尚有盈餘頗多,臣認為羅公的做法,實在是有些……過火了。”
這段話,前麵幾句輕飄飄的,甚至把“挾持宮人”這條罪名直接給忽略了過去,看似在回護陳酒,最後一句卻話鋒一變,分明將“徇私”的矛頭直指向羅公遠!
“言之有理。”
李隆基點點頭,又看向另一側,“李巨,你也動動嘴。”
李巨聞言,對了一下皇帝的目光,心中了然。
“陛下,臣與那陳酒有舊仇,不方便開口。臣隻是覺得,就算羅公愛徒心切,也該呈由陛下親自判決才是。越過陛下直接下令,羅公未免有些……太心急了吧?”
又是一句唇槍舌劍,像是在跟葉法善唱雙簧似的。
“有理,有理。”李隆基繼續點頭。
兩聲有理,重重敲擊在羅公遠的心口。
“陛下,那陳酒我行我素,骨子裡是個桀驁難馴的豪俠之流,臣怕他不知收斂,壞了陛下今日的好心情,才如此行事……”
“桀驁難馴?”
李隆基笑了,“安將軍桀不桀驁?李巨難不難馴?朕連猛虎都能馴得服服帖帖的,會管不住一頭狼崽子麼?你分明是在瞧不起朕呐。”
“……陛下,那陳酒還是青要山的陰官,背後站著神武羅。”羅公遠捏緊拂塵,用力得指節泛白,“巨相複活,大唐便與青要山結了梁子,臣實在想為陛下分憂……”
“為朕分憂?”
李隆基笑得更冷,“青要山封山數百年,難以摸清底細。好不容易有個陰官出世,你卻殺之而後快。兩軍交戰尚且不斬來使,況且大唐與青要山還沒徹底撕破臉皮,你這麼做,莫非是打算迫使雙方直接刀兵相向,好繼續為你那些子孫謀取前程?”
一頂又一頂大帽子,直往頭上扣。
羅公遠忍不住抬起打顫的眼皮,望向居高臨下的龍椅,冷汗順著剪裁整齊的胡須滴落。
不對,肯定有哪裡不對。
自己是聖人親封的護國大法師、羽衣卿相,對付陳酒這種小角色,莫說有正當理由,哪怕無緣無故隻憑一個“看不順眼”,弄死也就乾淨利落地弄死了,放在平時,哪怕是聖人,也會願意賣他這個麵子。
可眼下,他每一句話卻全都被上綱上線,成了聖人手裡的刀子,刀刀直插要害,哪怕無理也要硬往上靠……
“羅公遠,你真應該多學學葉仙師,道法,做臣,都得學一下。”
“論道法,今夜你成事不足,血倒是吐了不少,朕敕封的大法師,不該這般沒用的;”
“論做臣,葉仙師就沒有徒子徒孫麼?他卻不會像你一樣不知收斂,讓半座皇宮都跟了你的姓。”
“而且,葉仙師隻要動用皇氣,無論大小,都會向朕道一句請,你呢?”李隆基搖搖頭,“神將猖兵是朕的皇氣所召,你讓它們替你殺人,可曾跟朕報備一聲啊?”
啪一聲,拂塵掉在了地上。
清臒道人汗如雨下。
皇帝語氣冷冽,
“羅公遠,朕給你留一份體麵,你自行請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