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
一瞬間的寂靜,仿佛萬物靜止。
窗外落雪,殿內燭光。
冷得徹骨。
陳酒咧開嘴角,笑了。
他不是想搞什麼為民請命的做派,那種事情調子太高,高得摸不著。
隻是出於最單純的同理心,看不慣,忍不住,也沒打算忍下去,僅此而已。
總得有人,替開不了口的人開口,至於開口的人屬不屬於這個世界……重要麼?
龍椅扶手上的巴掌捏得發白,顯示出其主人是多麼憤怒。李隆基臉頰繃得極緊,花白眉毛顫抖著,隻輕聲吐出幾個字
“李巨,你來吧。”
“喏!”
白袍激射而出,李巨隨手扯過一個燭台,身形縱躍之間,那支銅鑄嵌金的燭台熔化、聚合,鑄就成一柄形製粗糙的大斧!
陳酒抬手拋起一片龍鱗,同時默念了兩個字
“回歸。”
三秒鐘。
出一刀。
李巨刹那間逼近,雖然重生沒多久,本就具備的血統底子依然調動起了不少皇氣,與滿身洋溢的煞光交纏洶湧,充滿著不協調。
但,他的勢頭仿佛焚野烈火崩泄山洪,那張獰笑的臉龐刻滿了滔天的凶狂!
衣擺被吹得獵獵狂舞,陰兵法相在陳酒頭頂上應激而升。
白袍黑衣,交相輝映。
陳酒雙手握緊刀柄,微微埋下脊背,下垂的頭發遮住了眼睛。
出刀!
刀與斧即將碰撞的那一刹那,半空中的渭河龍王真鱗轟然炸開,化作一團九彩血光。
出乎陳酒意料的是,那團璀璨血光並沒有灑在自己身上,也沒有展示出任何屬於龍王的神異力量,僅僅隻是落向了陰兵法相,眨眼便消逝無蹤,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下一瞬,
一隻芊芊素手探出陰兵胸口,指甲如同美玉,猙獰豹紋裹纏,兩指間捏著一小截嫩綠的柳芽,在兩柄兵器之間顯得無比突兀。
苦舟的信息流瘋狂湧入腦中。
“檢測到蟲洞效應!”
“檢測到高位加持!”
“檢測到……”
最後一條。
“你受到了三品擺渡人神武羅的矚目!”
……
城外幾十裡,大河支流。
龍頭上,何渭不知從哪兒翻出一張小板凳,以及一堆零零散散的工具原料,折著花燈。竹子在他褶皺的手掌間嘎吱吱響,折好一個就往水裡丟一個,星星點點的微光順河而去。
“阿兄,你在長安城裡到底留了什麼後手?”死龍忍不住開口問。
“算不上後手,”何渭動作不停,“留了一片鱗罷了。”
“留給誰?”
“一個末流小陰官,從青要山來的。哦,你也見過,那個送你河圖的就是了。”
“末流陰官……”
死龍一時嗆住,“能有何用?”
“唉……”
何渭歎了口氣,又拋下一隻題古詩的花燈,“最不想看到巨相死而複生的,是哪一位?不是你,不是我,也不是羅葉二人,而是——神武羅。”
“那又如何?”
死龍開口時,河麵咕咚咚冒著大水泡,“那青要山不知出了什麼毛病,已經封山數百年,武羅一根指頭都伸不出來,隻能派個小陰官敲幾下邊鼓,影響得了局麵麼?”
“封山……”
何渭似笑非笑,
“如果我告訴你,神武羅不僅沒毛病,而且修為更上一層樓,青要山也沒封山呢?”
“更沒道理。”
死龍斷然回答,“若是真如阿兄所言,神武羅不受任何掣肘,直接降臨長安宰了巨相便是,何必作繭自縛畫地為牢……”
“沒封山是真的,掣肘也是真的。”
何渭抬頭望向鑲嵌著漫天星月的夜空,
“因為,四百年之前,神武羅其實帶著整座青要山……飛升了。”
“……”
死龍瞪大它一雙渾濁的眸子,
“神武羅明明是黃帝一脈道統的……莫非她終於肯改換門庭,接受天庭的敕封了?”
誰料,何渭搖了搖頭,
“不是天庭。”
頓了頓,補上一句
“比天庭更高。”
“那又是哪裡?!”
死龍不可置信的語氣使得水泡翻湧更加劇烈,兩條紫黑龍須掀起滔滔浪花。
“……問問問,就知道一個勁兒地問。我要是真了解,不就說了麼?單這‘飛升’兩個字,都是我費了天大勁兒,磨損大半張臉皮才打聽過來的秘辛,此中艱辛曲折,一言難儘咯。”
何渭沒好氣地跺了跺死龍的腦門,
“彆亂晃,板凳歪了。”
“哦。”
死龍這才老實下去,繼續咕嚕咕嚕,“但是,照阿兄你的說法,那神武羅飛升得更高,想必也離人間更遠……隻憑一片鱗,請得動麼?”
“那得看,鱗片長在哪兒。”
似乎是有些癢,何渭撓了撓脖子,這麼輕輕一抓撓,便是一片刺眼的血肉模糊。老頭兒也不在乎,隨便甩了甩手,肉芽漸漸覆蓋了傷口表麵,但也僅僅隻是表麵。
龍有逆鱗,生在喉下。
何渭留給陳酒的那片鱗,根本不是什麼蛻下來的舊鱗,而是真真正正、獨一無二的龍王逆鱗!
“陰官小子有句話,我喜歡得緊。挨了揍,總得還不是?”
何渭摩挲著後腦勺,笑嗬嗬的,
“我拳頭不夠硬,那就放血,放大血,請個夠硬的來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