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天煜卻沒有上坐,此刻,他隻當自己是個普通百姓,而根據年齡輩分,也該是這家子的主人張老頭上座才是。
張老頭受若驚,幾番推辭,才坐下,麵露激動之色。
餘下,趙天煜和杜雲錦坐一方,廖車夫和羅良一處,張慧娘隻在下首位置,還得負責張羅盛飯端湯之類,對此,她也欣然,家裡難得來了貴客,還是救命恩人,做什麼都是樂意的,難得的是,恩人一點不嫌棄這家裡條件簡陋。
其實,今晚的夥食真的很不錯了。
除了兩條肥美的鱖魚,還有紅燒的野雞,野蒜炒野雞蛋,還有青筍燉肉湯,還有自家菜園子裡種的蔬菜,炒南瓜、萵苣。
葷素皆宜,而且,張慧娘的手藝非常不錯,很對杜雲錦的胃口,她想著就這一桌子農家菜,還有好幾樣純野味,就在現代,怕也值老錢了,而且,味道還未必有這好。
羅良又將家裡自釀的果子酒,一共就兩壇,還是張老頭過年的時候省下來的,本想喝這一年的呢,難得今兒高興,全給搬了出來。
張慧娘從小,就會陪爺爺喝兩杯,嫁人之後,羅良也不限製,還是隨她愛喝
。
所以,她是個能喝的,杜雲錦更不消說。
所以,幾乎沒問,羅良除了給男人們倒了一碗之後,也給兩個小女人,一人倒了一碗。
沒有華麗的杯盞,一人手裡端著一隻瓷碗,卻也是喝的很爽快。
席間,賓客交談甚歡。
尤其讓杜雲錦意外的是,一向寡言的趙天煜,竟然也能跟農家老頭聊的熱乎。
酒過三巡,張老頭的話就多起來,除了經曆的多之外,杜雲錦發現,老人家還真是個有見地的,哪怕深居此地,平常也不怎麼接觸人,倒也是個關心時事的,上到朝堂,下到百姓疾苦,還都能說的一套一套。
席間,羅良幾次欲要打斷,生怕衝撞了客人,倒是趙天煜示意著繼續。
看的出,張老頭對這世道的不滿,杜雲錦想,要擱現代,就一憤青,不過,趙天煜能平靜且認真的傾聽老者的怨憤和苦處,讓她又對這個男人多了另外一層認識,至少,在心裡,更覺得此男難得,愛他,似乎又多了一點呢。
從日落黃昏,一直到夜幕降臨,張慧娘點亮了門廊下的燈籠,這還是過年才點的,可今天對他們,儼然就跟過年一般。
又在那棵槐樹的樹杈上,掛了一盞小燈,如此,能照亮底下人吃飯。
男人們談家國之事,女人們興趣不大,杜雲錦就跟張慧娘倆聊了起來,從那日遇險說起,又說到了兩人有緣,最後又說到了新婚,又說到了各自的人生經曆。
杜雲錦發現,這姑娘,雖然出身農家,麵相也柔,卻是個外柔內剛的性子,而且,真純。
這讓她想起了小時候看的一篇小說裡的女主,細細回想,似乎是沈從文那部《邊城》裡的女主翠翠,一樣的,大山裡的精靈一般。
可顯然,張慧娘要幸運的多,有羅良這樣一個傾心愛慕她的小夥,願意陪伴她在這個遠離喧囂遠離人群的地方,一起白頭到老。
真好!
聊到熱乎處,兩人相見恨晚,最後,還是杜雲錦提議。
“要不,咱們桃園結義吧?”
“哦,哦,我知道。”張慧娘也驚喜的瞪大眼睛,她從戲文裡聽說過這個故事的,可又不懂了,“可那不是男人們嗎?”
“一樣的,你多大?”
“十六。”
“才十六啊?我二十了呢,那我是姐姐,以後,你就做我妹妹。”
“嗯,好。”
兩個姑娘就這樣在飯桌上,定下了姐妹之誼,也沒有什麼特彆的儀式,杜雲錦就將自己心愛的一副耳環,一人一隻,張慧娘摸索了半天,也沒什麼東西,完了,跑進屋裡,翻箱倒櫃的找出兩幅繡活,一對鴛鴦戲水的枕頭,本是她跟羅良要用的,此刻,也給了一塊給杜雲錦,自己留了一塊。
杜雲錦收下,疊好,珍藏在自己的布包裡頭
。
月上柳梢,晚飯總算好了。
杜雲錦就跟趙天煜,提著一盞小燈,又去了白日裡經過的那片養雞的小林子裡,散步,消食。
她興致勃勃的將自己和張慧娘拜把子的事說了,趙天煜隻是莞爾笑笑,並不意外,也沒責備,一切隨她喜好。
杜雲錦更是欣慰,這年代的人,尊卑思想很嚴重,好歹,她也是他的王妃,跟一介民婦拜把子,若在其他人眼裡,定然會覺得她是自輕自賤,尊卑不分,或者腦子壞了。
可她實際上,卻覺得很好,張慧娘是她在這個年代遇到的,很難得的也不大有那種尊卑思想的姑娘,這大約也與她生活的環境有關,自小遠離人群,被爺爺捧在手心裡,從裡到外都透露著和自然相協的氣質。
杜雲錦最喜歡這種純天然的氣質。
“對了,五叔,今晚還要教我練功嗎?”杜雲錦透過樹影,抬頭望天,似乎天色不早,還有,肚子好飽,也不大適合運動呢。
趙天煜斜望了她一眼,“明早早起。”
“ok,遵命。”杜雲錦立刻稍息立正,很正式的聽命。
趙天煜白了她一眼,不明白,她的這些話這些小動作,都在哪兒學來的,看著奇怪,卻也挺有趣。
“行了,再散散步,一會回去,早些歇著。”趙天煜道,言外之意,明天不能再賴了。
這姑娘賴的毛病可不小的。
杜雲錦自然聽出話外之音,俏皮的垂頭笑笑。
兩人在靜謐的林子裡,閒閒的散了會步,就回到張家小院。
張慧娘已經將自己的婚房,重新換了新的被單被褥,收拾出來給趙天煜夫婦,這讓杜雲錦很感激。
這小屋,雖然簡陋,但收拾的很乾淨,尤其窗戶底下那張小櫃子上,一個灰色缺了一角的罐子裡,還放了一把野花。
這野花,杜雲錦以前還真沒見過,花朵不大,但一簇簇的堆在一起,卻是好看的緊,花香清淡,湊到邊上,深深一嗅,卻也芳香撲鼻。
罐子裡有大半罐的水,花朵上也有水珠,不用猜,大概是張慧娘才摘來擺上的,大約也想讓這屋子裡增添一絲的生氣。
看小女人就在窗戶邊研究那花,趙天煜走了過來,介紹道,“此花名為紫丁,鄉村籬落生者,春夏開小白花,如鈴兒倒垂,葉微似木香花之葉。夏日用此,可以驅散蚊蟲,所以,常有人以此熏香,佩戴身上。”
“哦。”杜雲錦點點頭,回頭,讚賞的看著男人,“五叔,厲害,博學。”
嘴倒是甜,“不是說去拿熱水洗漱?”
“哦,差點忘了,我這就去。”杜雲錦忙從他身側繞開,出了門,張慧娘拿了盆,羅良則提了一桶的熱水,恰好遇上,杜雲錦就一手提了熱水,一手拿了木盆,把個張慧娘吃驚不已。
“想不到姐姐力氣恁大?”
“嗬嗬,這不算什麼
。”杜雲錦回頭衝她擠了下眼睛,得瑟的就拎了東西進了屋。
不過,話說回來,看著趙天煜閒坐窗下靜靜喝茶的樣子,是不是有點當她使喚丫鬟了?
“大爺,請洗漱。”她也真這麼喊了。
五叔換大爺?趙天煜輕睨了她一眼,“越發口沒遮攔。”
“本來麼?拎水這樣的體力活,該你乾的。”杜雲錦嘟囔著,可人就是賤性,偏生還喜歡著圍著他轉,給他遞毛巾,幫他卷袖子,她想,若他要沐浴,她指不定要幫他寬衣,幫他搓背,修剪指甲呢。
其實,這倒也冤枉了趙天煜,他也不是那種非要人伺候的人。
可是,當杜雲錦為他做這些的時候,無端的就是覺得舒適,喜歡。
這可謂是天作之合了。
簡單洗漱,二人就寢。
杜雲錦倒有些睡不著了,可是吧,前車之鑒,也不大敢在上撩撥這男人,怕惹起火來,滅不了。
就睜著眼睛,看窗外,聽著遠處傳來的蛙聲。
“蛙聲?”開始聽著還沒覺著,直到自己說出來,杜雲錦才驚喜,老天,多少年沒聽到蛙聲一片了。
城市混凝土,彆說青蛙,蝌蚪都沒地兒養吧,可這裡,聽著那呱呱叫的聲音,好親切啊,就像小時候去奶奶家過暑假的感覺。
她興奮的睡不著,趁著男人閉目,偷偷的爬了起來,對著小窗,悄悄的開了那麼一些些小縫隙,看著窗外,夜色,靜謐下的自然,徐徐的夜風吹來,還真帶了那麼點初夏的暖意,舒爽。
“不睡?”忽地,身後傳來男人略帶沙啞的聲音,唬的杜雲錦忙的關上小木窗,還差點夾到自己的小手指頭了,回頭,昏暗中,對上男人那深邃的眼睛,眨巴眼睛,“五叔,你沒睡著啊?”
“嗯。”趙天煜輕哼了一聲,身邊有個鬨騰的女人,他能睡的著嗎?一會翻身,一會驚叫,一會偷偷起來,還不時發出那種輕歎的聲音,真叫人……無法睡眠。
“嗬。”杜雲錦乖乖躺了回來,側身躺在他身側,望著他俊美的側彥,小聲道,“我就是高興嘛,你都不知道,多少年,沒有過過這種純天然的生活了。”沒有手機沒有電話,一切都那麼的純自然啊,包括這夜色,這夜風,還有遠處的蛙鳴,真好。
趙天煜伸出一手,將她拉入懷裡,薄被往她身上裹了些,道,“時候不早了。”
“哦。”杜雲錦也就乖乖閉了嘴,想到他之前說過明天要早起的,罷,睡覺。
在他懷裡,閉上眼睛,倒是很快就入了睡,可誰知,即便好睡,第二天,仍舊起來晚了。
醒來,邊哪有男人的身影,她趕忙穿衣起來,出了門,張慧娘正在打掃庭院,看見她,忙過來,道,“姐,姐夫在後邊林子裡,說,讓你起來了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