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昭半邊身子都靠在渡塵的身上,站在原地,他久久未動。
過了許久,渡塵才聽到身邊的人很低很低的說了一句話“我果然還是不喜歡這種顏色。”
他現在身體弱到了極致,就這麼一句話,胸口就開始起伏不定。
謝昭緩了緩,“走。”
沒說地方,渡塵就這樣充當了他的拐杖,半扶著他一步步往前。
他身體不適,兩人走的很慢,等看到那座茅草屋頂,黃泥磚堆壘的屋子後,天色都暗了許多。
謝昭示意渡塵去開門,渡塵帶著他如幽靈一樣穿過了木門。
屋子裡是空的。
祖孫二人的身影不在了,床頭的木佛像也沒有了。
謝昭喉嚨刺癢起來,咳嗽聲止不住的從慘淡的薄唇中暴力的擠出來。
削瘦的脊背忍不住彎下去,渡塵就這樣平和悲憫地看著他消瘦凸起的肩胛骨,痛苦的在錦衣下顫動著。
“咳咳咳……”謝昭慢慢直起酸痛的腰,“走。”
謝昭按著上次謝含璋陪他來看望的順序,將他們之前看過的人家,依次慢慢的看過去。
時疫病變,原本隻是輕度感染的病人,也很快被加重病情,一個個接著離開。
黃夫人家門前,謝昭深吸了一口氣才進去。
“娘,我餓,我好餓……”
謝昭站在門口,呼吸沉重得瞳孔發顫起來。
黃夫人抱著她女兒坐在床上,右半邊的身子皮肉皆不見,隻有殘留著零星碎肉的骨架,鮮血將她跟懷中的女兒浸透,眼神空洞。
聽到女兒喊餓,她便有些僵硬的抬起自己露了小半截白骨的左手,喂到了她嘴邊。
黃夫人的嘴巴還蠕動著“不餓了,不餓了,吃完就不餓了,等吃飽了,春天就到了,娘就讓你出去跟你的朋友出門去玩……”
女兒啃著她的身體,血肉模糊的嘴巴也在回應著她“好,變戲法,大哥哥厲害。”
胃部的痙攣驟然加重,謝昭開始瘋狂的咳嗽乾嘔,渡塵摟在他腰間的手,無比清楚地感受到這具瘦骨嶙峋的身體,在瘋狂的顫抖著。
“死和尚!”
謝昭咳嗽未止,顧不得身體的痛苦,他抖著手一把拽住了渡塵繡金的衣擺,“你他媽的到底要乾什麼?!”
他佝僂著腰,五臟六腑的抽痛讓他無法直起腰來,渡塵站著,垂下平和悲憫的眼睛與他那雙猩紅濕潤的眼睛對視。
謝昭看到,他一直緊閉的唇門終於打開了。
“陛下覺得很痛苦嗎?”
謝昭嘴唇抖的吐不出字來。
渡塵扶著他離那對母子走近些,血腥味濃鬱,謝昭從未覺得如此惡心!
“陛下既然覺得痛苦,還要繼續看下去嗎?”
謝昭死咬著牙根,冷厲地回瞪向他“看!”
渡塵扶著他離開了黃夫人的家,繼續往前走。
一家一戶的進去探視,都是自相啃食的人。
男女老少,不分彼此。
血腥味濃厚得像塊黏膩的痰,堵在了謝昭的嗓子眼跟鼻腔裡,惡心痛苦得身子顫抖不停,渡塵有時都懷疑,他會不會就這麼把自己給抖碎了。
謝昭如今的身體,是他的,又不是他的。
他拖著這樣一具破敗到極致的身體,頂著滿城風雪,讓渡塵扶著他,在城中的人家,一一看過去。
整整三天,他的身體被饑餓感折磨著,脹痛的頭腦被那些互相啃食的畫麵塞得不留一絲縫隙,他們空洞的眼神,像影子一樣,緊緊的貼在了他心上,將他的心臟攥緊得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