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王今日本是要準備進宮,與謝昭好生商談一下,麵對如今的內憂外患,下一步該如何做。
誰知,他剛出門,就得到白雲寺那邊的人傳來消息,太皇太後病重,要見陛下。
說實在話,他對太皇太後的印象實在是過於淡薄,若不是謝昭離京,他的貼身太監小喜子私底下跟他說,讓他幫忙盯著白雲寺,他壓根就不會與太皇太後有多大的牽扯。
謝昭聽罷此言,臉色倏地淡下去,似乎是擔憂不已,二話不說,立即讓人備馬,帶人急馳奔向白雲寺。
如今,風雪停了好幾日,天幕也出了散著熱意的太陽,屋頂的積雪正慢慢融化,順著屋簷下垂掛的冰棱往下滴落,將門前打掃乾淨的台階沁濕。
謝昭急步進屋,屋內還縈繞著淡淡的檀香,隻是並非血檀之氣,而是尋常人家用來拜神進貢的檀香,
屋內明亮,伺候的人除了芸姑姑,便再無二人。
芸姑姑麵色淡然,毫無悲痛之色,見謝昭過來,她無聲行了一禮,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屋子裡徒留下謝昭跟躺在床上的太皇太後。
“皇祖母。”
謝昭平淡的喚了一聲,並未第一時間坐下,而是站在床前,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
太皇太後真的病重了,之前他來看她,她看上去十分康健,還有十幾年的活頭。
此刻,她卻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
血肉如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吸食,顴骨凸顯,如小山丘一樣壓在她的麵頰上,青絲儘白,像是被外頭的雪給染透了,連帶著眉毛睫毛都是白花花的一片。
皮膚鬆垮,她躺在床上,脖頸間鬆垮垮的皮如老舊的布料,堆疊擠在那狹窄的一處。
唯獨她的那雙眼睛不同。
哪怕全部深陷在眼窩中,漆黑的眼珠仍舊清明,沒有痛苦和病重將死的絕望和悲痛。
太皇太後坦然地由謝昭打量,等他看得差不多了,她壓在被子下的手,有些滯澀的移出來。
十指指著他,微微抽動了兩下,太皇太後沙啞著嗓子開口“扶我坐起來。”
謝昭沒有拒絕,他如尋常人家孝順長輩的孫子,聽她的話,上前將她小心溫柔地扶坐起來,一手扶著她的肩膀,一手拿起床榻裡邊多餘的軟枕放在她身後,調到合適的位置,讓她舒服的靠著,又將她身上的被子給好好蓋著。
甚至,謝昭還十分貼心,走到外麵的炭爐前,拿起架在上麵的熱水壺,倒了一杯水端進去。
“孫兒這些日子遠在外地,忙於朝政,皇祖母的病是什麼時候的事?怎麼突然就如此嚴重了?”
謝昭將熱水扇風冷卻到了合適的溫度,才喂到她嘴邊。
太皇太後十分淡然的飲完,“世事無常,人哪裡能預料得這異變何時來,上一刻還能在佛前為陛下與大周祈福,下一瞬,這身子就不行了。”
謝昭待她喝完,將空杯握在手中,“皇祖母說得是,世事無常,天命難測,凡人尚且如此,便是什麼神仙妖鬼邪祟,亦是如此。”
“戰王妃醫術了得,此前連那些蠱蟲妖術之害,都能解決,皇祖母這病,想來也是有法子能治好,孫兒這就下令,將她召回來,在這之前,孫兒讓太子院所有太醫來為皇祖母醫治,皇祖母隻需放寬心,好生養病就是了。”
謝昭一字一句的溫聲說著,做足了孝順的樣子。
太皇太後看著他那雙平靜明亮的桃花眼,她忽而輕輕地笑了,輕鬆愉悅,這是謝昭第一次見到她這樣的笑容,一瞬間,她身上的那股沉重病態好似都退了下去,有了一種莫名的青春朝陽之氣。
若是忽略她那身皮肉,很容易讓人誤會她內裡其實是個才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女,隻是易了容罷了。
如此奇特的變化,謝昭望著她的神色平靜如初。
“行了,渡塵都敗在了你手上,再演下去,就是笑話了。”
太皇太後確實病的很重,她就隻笑了一下,便開始呼吸困難,胸口不住地起伏。
她緩了緩,唇勾著,眼睛定定地看著謝昭,“謝昭。”
她第一次喚他的名字。
“你可真不像是他們謝家皇帝的種。”
這話歧義太大,旁人若聽了,怕是要誤會她這是在罵人。
謝昭不這麼覺得,他與她對視,看出了她說這話時,眼底的坦蕩蕩地誇讚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