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般人相比,慕容枳簡直天生沒有同理心。
讓星獸發狂的機械是他做的,讓星球毀滅於朝夕的悲劇源自他對於真理的好奇。
普通人容不下這種好奇,這種好奇太無止境,但第三星係可以。
織夢者對情緒的感知總是敏銳的,法厄彌斯決定帶他回第三星係,最本質的原因是,在她問及慕容枳是否知道這場悲劇的緣由時,他色厲內荏地說著不知道,心中最多卻隻是恐懼。
或許是恐懼把他送去公約執法機關,恐懼自己活不下去。
如果一個人真的對自己所作所為感到愧疚的話,他就不該有這麼濃重的恐懼。
他應該哭,應該難過,應該感到天崩地裂活不下去,應該當即決定用自己的生命償還所犯下的罪孽,甚至還會感覺這都不夠還清。
而與恐懼相反的是,法厄彌斯感覺得到,慕容枳的愧疚幾乎沒有。他似乎隻是有點後悔,後悔什麼呢?
在幫助他偽造了汙染作為替代的罪證後,法厄彌斯牽著慕容枳,漫步在死傷無數的星球地表,周圍升騰起滾滾濃煙,機械和電力的碰撞迸濺出四射的火花,幾點火星粘在地上的屍體衣物上,煞時如入油鍋般燃燒起來。
燒焦的味道慢慢傳入鼻腔,法厄彌斯用影子中延伸的精神觸手捆住他的腰,把他舉在半空中跟著自己移動。
慕容枳驚慌了一下,有點無措地問她“這是什麼?”
法厄彌斯沒有回頭,她朝著星艦的方向走,精神觸手在絕望的滋味中快速生長,她說“織夢者的伴生精神體。”
“伴生……精神體?”慕容枳顯然沒聽說過這個名詞,他在這顆星球待了很久,所接觸到的知識和常識實在有限。
他單單知道第五星係的薩維爾人個個都有精神力,但什麼是精神體?
法厄彌斯難得有耐心地同他解釋“雖然和第五星係的精神力相近,但畢竟不一樣,你聽說哪一個薩維爾人有精神體呢?”
慕容枳又問“我們就這麼走了?”
“對。不然呢?你不會真想去公約執法機關那走一趟吧?”
“不要!”他緊了緊神情,佯裝乖巧地“您、謝謝您……”
“情緒類的東西就沒必要闡述了。”法厄彌斯說,“我可以感覺到,那隻是一團亂麻。”
她沒興趣。
法厄彌斯把慕容枳帶回了第三星係。
這個孩子的天賦卓然,被她養在庭院,閒暇時間就去看看慕容枳又做了什麼有意思的東西。
她隻負責機械書籍和材料,慕容枳就像乾癟的海綿落入水中般吸收著知識,迅速充盈著自己。
“這是可以擬態的機械攝像頭。”
“這是仿生蝴蝶,可以做你的助手。”
“這是……”
“行了。”女人一抬手,製止了他不知道要說到什麼時候的介紹,“就這樣吧。”
她離開了。
慕容枳有點悵然地盯著她離去。
後來他才知道,她接了一個交易,宅在實驗室許多天沒出去,
他清楚自己有被拒之門外的可能,但還是帶了點食物去看望法厄彌斯。
法厄彌斯的確帶他來到了第三星係,但並非第三星係最高研究院。
目前而言,慕容枳還沒拿到進入其中的入場券。
可他還是被放了行。
究其原因,是因為法厄彌斯給了他一份權限。
慕容枳抿了抿唇,心中滋味難以言說,有點驚喜,有點意外,有點說不上來的雀躍。
他依舊不明白法厄彌斯為什麼要救他,是出於憐憫?
不,整個星球隻有他最不值得憐憫。
是興趣使然?
或許吧。不清楚。
等他真的見到法厄彌斯的時候,對方正背對著他,慵懶地靠在身後他看不見的精神觸手上休憩。
聽見動靜之後,蓄勢待發的觸手猶如聞見肉味的鬣狗般狠狠地對著他的胸腔來了一下,霎時,鮮血迸濺,慕容枳咳了一口血,回望旁邊故意不出聲站在門口看熱鬨的人,瞬間明白了某些緣由。
他沒死。
意識沉了下去,身體反倒被醒來的法厄彌斯撈了一把。
沒人告訴他該如何對待睡著的法厄彌斯,所有人心滿意足地看著她殺死自己撿回來的機械師,眼見慕容枳沒死成,還遺憾地轉身離開。
慕容枳睜開眼睛,灰發灰瞳的女人對他微笑。
“你並不怪我,為什麼?”
慕容枳平靜地說“外麵那些人是誰?”
“研究院裡激進派的一些雜魚,沒開化的蠢貨。”她笑吟吟地回答,“問這個做什麼?”
“我想殺了他們。”
“好啊。”法厄彌斯依舊雲淡風輕,“那你就去試試看吧。”
慕容枳“你不覺得我很壞嗎?”
“這沒什麼不好吧?你不是來給我送食物的嗎?對我來說,容枳的天賦和心意都比外麵看熱鬨的那些史前生物好多了。”
慕容枳心想,他大概是完了。
世界上怎麼會有和他如此契合的靈魂呢?他又有什麼理由不去關注法厄彌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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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讓她的目光儘可能地停留在自己身上,想給她看自己所有的奇思妙想。
無論是瞬發式毀滅星球的殲星武器也好,還是接觸意識並提取轉換的機械也罷,這些在常人看來驚世駭俗、天理難容、異想天開的想法,法厄彌斯一定會支持。
他們是一樣的。
隻要堅信真理,把一切阻礙因素解決,任何困難都會迎刃而解。
可正在此時,她卻突然說“你的情緒吵到我了。”
慕容枳悚然一驚。
感知情緒。
他想起來了。
法厄彌斯之前說,她會感知情緒。
織夢者先要窺見情緒,再編織夢境。她無法知道慕容枳心中所想,卻把他的情緒看得分明。
又過了幾年,慕容枳獲得了進入第三星係最高研究院的入場券。
時至今日,他依舊記得那些看熱鬨的人的樣子,他找到機會,終於一一報複了回去。
“我現在可以加入你的實驗室了嗎?”
帶著某種要證明自己的決心,和隱秘的、對未來的期盼,他來到法厄彌斯的麵前,就這樣問她。
情感在幾年的時間中沉澱成寶石,他自以為藏得很好,可寶石的華光卻在光下張揚地閃爍,在法厄彌斯的麵前簡直無所遁形。
她靜靜地看著他,灰色的眼中透出幾分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