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倏忽安靜。
華雲輕劇烈的喘息著,抬起那張醉意遍布到了臉,病態地看著自己的“希望”,用溫柔到不可思議的語氣說“路西,你是媽媽的天使,還記得嗎?”
幼崽發抖地更厲害了。
他的鮮血自傷口處迸濺,失血的速度太快,叫他一陣陣地眼冒金星。
路西斯的眼前迅速地模糊,恍惚之間,他慢慢地轉過視線,金色的眼睛上終於浸滿了眼淚,氣若遊絲地看向臨玉。
“溯洄……”
眼淚如斷線的珠子,滴落在了本就被汗水浸濕的衣領上,幻覺和真實在眼前重疊,他分不清楚,麵前的臉交疊變換,一會是溯洄,一會是華雲輕,一會是今天遠遠瞧見的“父親”。
身體好痛。
眼睛也有點看不清楚了。
小路西斯勉強抬起那隻還能活動的手,朝著自己模糊看見的幻覺小姐的位置伸過去。
他說“抱、抱我……”
於是他撞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而麵前手握刀具的女人絲毫沒察覺到這些。
華雲輕癡癡地笑了起來“不夠!不夠!!!這種輕傷,身為釋律者的血脈,萊德你一定可以承受的對吧?”
她舉起刀對著手下的孩子又砍了下去,破空聲揚起鮮紅的血液,滴滴答答地隨著雷聲和雨聲一起濺落在浴室的地板上,臨玉無數次伸手阻攔,卻都直接穿過了華雲輕的身體。
她隻能感受著懷中的小路西斯逐漸消逝的生命力,但卻從來沒有這麼無能為力過。
臨玉的臉徹底冷了下來。
“卡卡,有沒有什麼辦法阻止一下?路西斯不會真的死在夢裡吧?!”
織夢者先給點甜頭,然後找到破綻直接出手?!
不對吧——路西斯和法厄彌斯的交易是什麼她不知情,但絕不可能賠上自己的命!
【冷靜點、小溯洄冷靜點……他不會有事的,之前不是說了嗎,夢境依托主體的記憶被創造,無論過程中你做了什麼,情節如何變換,結局都不會發生改變——因為記憶和經曆都是真實的。】
這裡是記憶節點。
也就是說,這是法厄彌斯特意拉了“進度條”,讓路西斯再度經曆一遍的、真實的記憶。
是真實的。
“……真實的?”
臨玉愣住了。
在路西斯徹底失去意識的一瞬間,世界果然安靜了下來。
華雲輕不見了。
浴室的場景消失了。
世界又變成一片一眼望不到邊際的白色。
直到世界再度恢複色彩,小路西斯醒來,臨玉在他身邊出現,一眼就看見了麵容和善的白大褂們。
周遭的儀器滴滴滴地運轉,特製的藥液順著長長的輸液管被送進體內,路西斯半邊身體發麻,抬頭隻見白得刺眼的燈光。
“萊德小閣下,您終於醒來了。”
為首的白大褂是個看起來很友善的老人家,他摸了摸胡子,注視小路西斯的目光就像看自家被人販子拐了十年八年的大孫子。
“您現在感覺怎麼樣?身體如何?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要跟爺爺說。”
“……”
孩子沉默著,沒說話。
“萊德小閣下?”
“……”
白大褂們對視一眼,麵麵相覷,臉色說不上很好。
後方有人擔憂地小聲說“是心理創傷嗎?之前我們找到小閣下的時候,他的身邊還有一些被丟在地上的抗抑鬱藥。”
“被親生母親砍了那麼多刀……你說怎麼會這樣呢,彆的二代都沒小閣下這麼慘的,父親追殺,母親折磨,要不是我們早早追到了他們的蹤跡,恐怕小閣下都救不回來了……”
“唉,可憐的孩子。”
“說到底,都是他父母的爛賬……怎麼到頭來一個孩子承擔了這麼多……”
“哦對了。”有人想起什麼,“那個罪魁禍首華雲輕呢?”
聽見這個名字,小路西斯眼神微動,悄然看過去。
被詢問的人沒注意到小閣下的關注,隻回答“如願以償見到了萊德閣下,然後……”
沉默一瞬。
“然後死了。”
華雲輕死了。
她以不光彩的手段得到了一個擁有萊德的基因的孩子,因為這一點,被盜取基因的原主人的雙向選擇羈絆遲遲未能建立。
她當然會被他恨之入骨,說到底,一切都是華雲輕的一廂情願。
而這話傳進小路西斯的耳朵裡,卻實實在在讓他愣住了。
“溯洄……”他沒轉頭,訥訥地重複一遍,“華雲輕死了。”
臨玉“嗯,她死了。”
路西斯默不作聲地伸手拉住了她的兩節手指,攥得很緊,帶著某種深藏心底的不安。
醒來之後,小路西斯變得寡言了很多。
這裡是第一星係的星海生態研究院,隸屬於釋律庭的組織,身為萊德的後代,路西斯在這裡接受治療,生活突然安穩又平靜。
從重傷中堪堪恢複過來,在旁人的眼中,這位顛沛流離的小閣下日常就是自己一個人走到安靜的地方去,看著生態院外大片大片的璀璨繁星,和自己幻想出來的朋友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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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路西斯不在乎彆人怎麼看。
脫離了無可改變的記憶之後,這裡又變得安靜起來。
臨玉好像有點明白為什麼路西斯會變成之前那樣了。
這裡還是夢境。
從剛剛無法改變的記憶中脫離出來,生態院原本神色憂慮的人們就變成了不說話的npc,這裡又變成了路西斯為主導的世界。
所想即所得,可這一次,沒有草莓果醬,沒有灰色的兔子,沒有散發著小麥香氣的麵包。
路西斯已經不再想那些了。
他隻是攥著臨玉的手指,總是不安地說著“我害怕”。
臨玉安慰他“已經過去了。”
然後幼崽就一遍又一遍地問“溯洄會永遠陪著我嗎?”
怎麼可能呢?
這隻是一段夢境而已。
臨玉不擅長對懇切的人說謊,所以她說了實話。
“我不會。”她說,“我不會永遠陪著你,你得自己走出來。”
“可你不是我唯一的真實嗎?”
“如果你醒來,整個世界都會成為你的‘真實’。”
“可我現在就是清醒的!!!”他急迫地證明,“你看,我在這裡說話,我就是清醒的!我們可以去一切想去的地方,我可以——”
“可是真實的世界真的可以所想即所得嗎?”
周遭安靜片刻。
沉靜的黑色眼睛映襯著小路西斯呆愣的臉。
臨玉歎氣“你看,就連你自己都知道。”
可是小路西斯的內心卻突然響起了一個陌生的女音,帶著漫不經心的笑意說“為什麼不可以呢?”
為什麼,不可以呢?
所想即所得。
女音說“可憐的小閣下,隻要你願意,把夢境當成現實,一切就迎刃而解了,不是嗎?”
如魔咒一般,那句宛如夢境準則的話紮根在心裡,一遍遍地重複著、叫囂著,在大腦中循環衝撞著——
所想即所得所想即所得所想即所得所想即所得所想即所得……
所以。
“為什麼……不可以呢?”路西斯喃喃自語。
如果這裡就是現實……
“路西,今天天氣很好,要出去走走嗎?”臨玉突然說,“我在外麵的十字路口看見了一家賣草莓果醬麵包的甜品店,到時候去嘗嘗看?”
路西斯恍然驚醒。
臨玉引導了他的想象,這樣兩人走到那個十字路口時,就真的會出現一家賣草莓果醬麵包的甜品店。
於是路西斯真的吃上了一個塗滿了草莓果醬了麵包。
和他喜歡的一樣,草莓果醬厚厚地塗滿了麵包的表層,裡麵是暖融融甜乎乎的巧克力醬。
臨玉問他“味道怎麼樣?”
其實很好吃。
但小路西斯想到她剛剛的回答就生氣,於是彆彆扭扭地說“沒有我做的好吃!要是、要是你會永遠陪著我,那你天天都可以吃到我做的、最美味的麵包!”
臨玉沒有應聲。
“喂!溯洄!”
長長的大道一眼望不到頭,星星絢爛的餘暉鋪滿前路,似乎夢境主體希望這段輕鬆的漫步時光可以慢一些,於是臨玉走了許久,都沒看見道路的儘頭是什麼樣子。
小路西斯亦步亦趨地跟著她,手上還拿著啃了一半的草莓果醬巧克力麵包。
……
夢境開始發生變化了。
似乎織夢者越來越心焦了。
記憶流逝的速度再度加快,眼前所見的場景變成了一片焦炭般的黑灰色,臨玉在星球的地表站定,這才驚覺自己來過這裡。
路西斯的身量拔高了,時間的跨度似乎一瞬間越過了十幾年,他看著和入夢之前在薩維爾3768上見到的那張臉無甚區彆。
一抬眼,之前被小路西斯帶去在夢境旅行的她一瞬間就想起了這裡是哪裡。
——奧蘭多09,釋律者的埋骨之地,一片由死去的星球組成的“星海墓地”。
路西斯已經徹底失去了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