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態發酵了一個下午又一個晚上,這一宿,數以千計的農民根本睡不著。
他們很擔心這些軍隊發動襲擊,但他們看到修道院處密密麻麻的篝火,除此外並無歹人夜間活動。
各村都留著男人手持武器保護村子的牛羊,尤其是他們畜養的馬匹——這種大牲口是留著耕地的,沒有人希望它們被軍隊牽走。
那些軍隊的確沒有發動襲擊,起初逃離村莊進入森林的人們又紛紛回來了,人們在焦躁中等來了新一天的黎明。
結果軍隊沒有來,反而是穿著黑袍的教士,徒步抵達各個村莊,告誡焦慮的人們那些軍隊的來頭。
原來根本就不是敵人,而是失散足有十年的安茹本地貴族。
逃亡的人們回來了,是否意味著一切都安定了呢?可新的問題又出現,那些流亡的小貴族回來,是否要完全恢複過去的統治?
騎士們很可能恢複過去的雜稅,大家僅僅向教士繳納一份十一稅的好日子,似乎一去不複返了。
無數村民立即包圍前來傳達消息的教士,可是具體情況教士們也不清楚。
村民們獲悉,那些歸來的騎士都是舊安茹騎士的後裔,他們也曾經曆苦難,如今集體效忠新的安茹伯爵。
安茹居然有了新伯爵?這個新伯爵居然還有這諾曼海盜的血統?他甚至還是流亡歐洲大陸的麥西亞國王?
老實巴交的農民對這些說法很陌生,他們因膽怯而戒備,無人指揮的人們也缺乏主動。
既然教士們已經接受了新局麵,普通農民就隻能逆來順受。不過教士們拚命擺動著雙手,竭力聲稱新伯爵是個好人。
好人?誰知道呢?
如果他不征稅,他的部下不會拚命搜刮、不會征召男人去打仗,那就是好人!
人們沒有多少奢望,因為他們都清楚,現在的好生活才是異常的,大家很可能又要給返鄉的貴族們當牛做馬。
新的一天,貝孔與夥計們在昏昏沉沉中蘇醒,不少人尚未完全醒酒,即便如此,不少兄弟就已經出門上馬,帶著他們各自在安茹城招募的新晉侍從們,向著自家村莊的方向奔馳而去。
哪怕過去了十年,村子附近有那些溪流、那些樹林,已經長大的孩子依舊記得。
年輕騎士們靠著兒時的記憶找尋回家的路。
他們陸續找到了各自的村莊,可惜……這裡普遍剩下凋敝的殘垣斷壁。
貝孔與在波瓦蒂爾偶遇的鐵匠一家,加上新募集的侍從一同前往。
大家對貝孔村的現狀並無奢求,甚至做好麵對一片廢墟的心理準備。
可是真的抵達了目的地,眼前的破敗景象還是令人咋舌,令人無語凝噎。
老鐵匠安德魯德一家找到了自己過去的作坊,可惜房倒屋塌,支撐房頂的立柱全部折斷。仔細看,那折斷的木頭上還有木耳、蘑菇生長過的痕跡。
年幼的孩子是一家人流亡時所生,小孩不知這裡才是自己的故鄉,孩子們圍著廢墟又蹦又跳,不理解自己的發老父親在歎息什麼。
老鐵匠的大兒子早已死去,二兒子隻依稀記得居家逃亡時的情況,對故鄉宅邸就隻有碎片化的記憶。
但是貝孔,他對故鄉了如指掌。
曾經熱鬨的采邑村莊,現在到處是殘垣斷壁,騎士宅邸也徹底坍塌。住宅區、農田區都是荒草瘋長。
發生了這種情況絕對不是村莊的自然瓦解,定然是大家集體逃亡後,圖爾軍隊的追兵果斷針對逃亡一空的貝孔村進行報複。
貝孔騎著馬在荒野裡走了一番,馬蹄踏在本是農田的曠野,突然,蹄子踩到某種硬物發出哢滋哢滋的響聲。他下馬一瞧,赫然看到那是被踩碎的骨頭。
是什麼骸骨?居然……是人的。
久經戰場考驗的貝孔不怕死屍也就更不怕骸骨,但在家鄉農田看到散亂骸骨,加上現在天氣依舊比較寒冷,半蹲的他不禁悲從中來。
他在發現骸骨的地方立下騎矛,然後騎上馬回到村莊廢墟。
老鐵匠帶著強烈的憂愁感走上前,昂著頭麵見貝孔“大人。這裡已經廢棄了。如果您要恢複它,恐怕有些艱難。”
“先不提恢複村子的事。”貝孔直指插矛處“那裡有一具骸骨,一定是當年逃亡村民。我們是當年成功逃亡的人,那些沒來得及跑的,看到都被圖爾的追兵殘殺。十年以來沒有人為死者收屍真是太可憐了。現在我們搜索村子,把找到了骸骨收殮起來統一安葬吧。”
老鐵匠一怔,又寬慰道“大人,您仁慈。”
貝孔攥緊韁繩約束躁動的戰馬,他再環顧四周,說道“也許情況還不糟糕。一定有些人成功逃亡,否則赫米萊也不會有密密麻麻的村莊群。”
“您的意思是說,大家其實是到了新地方興建的新村莊?”
“估計大部分人是在教士的保護下生活得很好。接下來,我們回到赫米萊找尋我貝孔的流亡村民就好。天主保佑,也許一切都會好起來。”貝孔在胸口劃起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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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孔的家族就剩下他一個活人,雖孑然一身,並不意味沉淪。
跟著自己的新君主雷格拉夫已經數月有餘,這位年輕的諾曼血統新貴實實在在帶來了很多新東西。那是一位落寞的王子,固然不凡的出身能給其帶來很多人生助力,然而現在的強大大抵是靠其親手打下來的。
雷格拉夫與一百位諾曼老兵,靠著在野蠻戰爭中的劫掠迅速暴富,這種富裕雖說不光彩,卻非常務實。他有著大抱負,所以不拘泥於手握的大量銀幣。
貝孔是親眼看到,自己君主把戰爭掠奪的金錢全部買了糧食。有了糧食,他便迅速招募了一支軍隊。有了糧食,便不必在日後向農民索要新糧,也就可以布置他所謂的仁政。
有些高深的東西貝孔不理解,靠著一雙眼去看,多少悟出了雷格拉夫所謂仁政的精髓——不收十一稅,農民擁護你。
再看看貝孔村現在的局麵吧!
破敗的村子、荒蕪農田,骸骨你泥土融為一體。已經荒地化的田地雖然恢複了肥力,就是再招募一些農民來耕種,首先還是要先墾荒一遍。複耕所需的先期投入太高,金秋就算收獲了,得到的糧食定然稀少。
再說,若給予農民好處,廣大農民寧願待在赫米萊繼續聽從教士的安排。
這裡還存在著一個頗為尷尬的局麵。
原則上整個安茹伯國的土地物產都屬於安茹伯爵,騎士的私產就僅限於騎士領。
聖皮埃爾修道院的教會領地本身極小,數以千計農民依傍修道院生活,他們所建的新村莊、開墾的新農田,法理上都是竊取了伯爵大人的私產。
硬要說的話,修道院附近農田阡陌,都是安茹伯爵的私產,廣大農民也都自動成了為伯爵勞作的佃農。
貝孔與其他兄弟們,並沒有權力去瓜分赫米萊市鎮的農田與農民,硬要做的話,相當於僭越自己的君主。
自己是回到故鄉,也同時發現自己已經一貧如洗,貝孔騎士領依舊存在,這裡與隨處可見的荒地並無本質區彆。
各個騎士都有類似的遭遇,很多人並不像貝孔這樣,在故鄉的曠野裡指揮隨從將找到的骸骨收殮安葬,他們回鄉一瞧,見到一副破敗景象又都垂頭喪氣地回到修道院。他們互相訴苦,也紛紛向修道院長抱怨家鄉的破敗。
不管怎麼說這也是自己的故鄉,家族墓地也在這裡。未來,所有的雜物荒草都要清理,全新的貝孔村要興起。
貝孔、安德魯德等所有隨行人員,他們硬是在殘垣斷壁中過了一夜,又過了一天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