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鉉被福建沿途的景象震驚了!
原本,他以為,一百多萬人口,短短幾天內,湧入閩縣已經足夠令人震驚。
足夠證明,燕王朱棣,在福建無與倫比,甚至完全超過當今陛下的影響力時。
可當列車駛出閩縣範圍後。
更大的震驚,卻予以他,來自靈魂的衝擊。
閩縣範圍百裡方圓。
沿途的鐵路線上,一路走來,放眼望去。
到處都是簡易搭建的帳篷。
密密麻麻亂糟糟的牛車、馬車……
燃燒的篝火,在夜晚,將整個鐵路沿線照的一片通明。
當火車駛過時。
無數密集的人群,攜老扶幼。
有百姓、有讀書人、更有福建的地方豪強,紛紛起身,立於鐵路沿線兩旁。
抱拳、躬身。
高呼!
“歡迎王爺王妃再回福建!”
“王爺王妃千歲千歲千千歲!”
……
列車前進中,幾乎每時每刻,蒸汽機的轟鳴,都被這種呼喊聲壓製。
鐵鉉震驚之餘,也十分擔心。
這麼多人簇擁在鐵路沿線。
即便前麵有一節機車車頭開路,監察。
那也監察不完善。
萬一,有陰謀不軌之徒,混跡在人群中,在開路機車駛過後,在鐵道上安裝炸藥怎麼辦?
要知道,福建地形多山。
前麵,要連續穿過好幾條隧道。
一旦在列車駛過隧道時出問題,他跟著陪葬倒無所謂。
所引發的戰亂動蕩,他鐵鉉百死莫贖。
他就是中原曆史上的罪人了!
鐵鉉懷著這種心情,當行駛到一處,周遭沒有村莊,荒野僻靜,沒有百姓之處,命令火車停下來。
派人去前麵勸阻沿線百姓撤離。
同時,與開路的機車車頭尋求聯絡。
對此,朱棣沒有阻攔。
他未通知朝廷,先斬後奏借道福建走內陸,已經留下了,讓人指摘的借口。
身為客人,更不能指使主人了。
何況,鐵鉉此舉,也是為了他的安全著想。
所以,即便急著趕往金陵,也隻能按捺著急躁。
月滿當空。
整個大地,被月光映照的一片清幽。
雖然是一年年末。
可福建地處的位置,倒也沒有太多冬季氣息。
朱棣和張三豐在鐵路線不遠處,於月光下漫步。
看著遠處山坡,橫豎成行,朦朧茂密的山林,朱棣不難猜測,山林的樹木,一定是人工種植的經濟林木。
果樹、杏樹之類。
福建農村的發展,可以說是整個大明,與燕華最像的。
水利建設,或許在完善普及方麵,趕不上燕華。
可今天白天,沿途所見,也十分發達完善。
到處可見,水泥磚石砌成的永久性水渠,以及,架設在河邊的水力水車。
一些坡地,以及不適合種植農作物的山地,也都被開墾出來,種植著各種經濟作物。
張三豐忽聞朱棣不言,順著朱棣視線看去。
笑道:“這處經濟林,老道恰巧來過,是隸屬當地一位士紳的……”
略微停頓,張三豐似乎有些猶豫,可最終還是忍不住詢問:“老道知道,在燕華,不存在類似我朝這種,擁地千頃,乃至萬頃的大士紳地主,所以燕華的鄉土村社,能惠及燕華治下所有農民。”
“可王爺在推動中原鄉土村社時期,似乎忘記了,被一紙身契束縛,隸屬士紳地主的佃農,這些佃農,沒有一點土地傍身,就連他們的屋子,乃至墳塚所用之地,也是士紳地主的,其實,他們才是最悲苦的。”
“在燕華的先進農機具湧入中原後,士紳地主為了賺取更多利潤,開始大量投入使用畜力農機具,同時,將多餘的勞動力無情拋棄,有良心的士紳地主,隻是把百姓趕出他們的土地,釋還他們自由身,讓他們自謀生路,可很多無良士紳地主,卻把隸屬他們的佃農身契,轉手高價賣給工廠主。”
“這些佃農,原本祖祖輩輩就被奴役,可到頭來,當他們沒有價值時,士紳地主,卻要連他們,最後一點價值都榨乾淨,此舉,有違天道啊!”
朱棣忽然轉身,在張三豐嘴唇動動,要繼續前,笑問:“張真人未超脫於世時,據說,也是士紳豪強出身……”
“本王還聽說,我父皇建立大明之初,曾招攬張真人,為真人拒絕,世人都說,張真人為首,這些從元朝走來的遺老遺少,是不滿父皇對你們的限製。”
……
這類說法,當世有。
後世更多。
尤其是那些,抹黑父皇時期的酸臭文人。
張三豐不受招攬,屢屢被這些酸臭之輩,拿出來舉例。
無他。
張三豐在普通人中的影響力足夠大嘛。
百姓是質樸的,也是短視的。
輿論宣傳中。
類似樹立一個張三豐這樣的人,說些酸臭之話,就是那些酸臭文人最喜歡使用的‘神通之術’。
效果往往還很不錯。
比如,某某影響力巨大的富豪,不回來,是受到威脅芸芸。
站在他如今這個高度,再審視這些言論,當真可笑。
張三豐微微愣怔,隨即笑了,搖頭道:“一小撮自詡聰明的宵小之輩的陰謀罷了,老道觀,陛下就未將這些言論放在心中。”
“天下大定,老道超脫方外,不想沾染塵俗罷了……”
“而且,老道從元末走過來,很清楚,我等方外之人,於治理天下無任何經驗建設,一個人,妄自在自己不擅長的領域,大放厥詞,隻會禍國殃民,且我中原,自古以來便是政教分離,方外之人追求方外之事,塵俗之人,追求塵俗之事,恰好,恰好。民間世俗百姓,受政權指導,精神寄托於儒釋道,如此,便是太極陰陽,相互對立,又相互統一。”
若非這位王爺著實令他佩服。
若非,擔心這位王爺在回朝途中出事,他想借自身這點名望,護送其安全抵達金陵。
此番,他也不會摻和著紅塵之事。
朱棣也十分佩服這位張真人這番話,尤其是最後總結的相互對立,相互統一。
點點頭,說道:“隸屬士紳地主的佃農,的確是朝廷變革期,被選擇性遺忘的一群人。”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如果當初強迫士紳,這變革必然無法推行下去,對士紳群體我也很討厭,可鏟除這個群體,得多長時間,得造成多麼大的動亂,何況,對文化的損害,更是不可估量的,這個群體再腐朽,也不得不承認,他們掌控著知識,他們承擔著文化的傳承。”
這個群體,創造了許許多多腐朽東西。
但這個群體,也一直在傳承那些好的精華。
哪怕,這個群體,隻是口是心非,冠冕堂皇,可傳承就是傳承。
“唐末,士族門閥幾乎被鏟除,我們已經經曆了一次文化斷層,出現的士紳群體,我看,其個人要求,個人道德,還不如以前的世族門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