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國海。
一艘龐然巨大的艦隊,在狂風大作,陰雲密布,海浪翻飛的海麵上艱難行進。
因為是逆風航行。
風帆已經降下收縮。
一艘艘大船的動力,隻能來源於動力艙的畜力動力。
行進的十分緩慢。
洶湧海浪起伏中,戰船起起伏伏搖晃。
朱允炆、朱允熞雙手緊緊握著護欄,好奇看著這一切,他們還從未有過,如此惡劣天氣的海上航行經驗。
兩人餘光,全都羨慕看著兩隻腳,如同釘了釘子,穩穩紮在甲板上,都不用雙手借助圍欄,穩穩站立的朱雄英。
朱允熞滿臉佩服,崇拜大喊道:“大哥,你是怎麼做到的?其中有什麼訣竅嗎?”
馬屁精!
朱允炆瞥了眼朱允熞,腹黑一句。
卻也好奇看向雄英。
外公他們說了。
父親將來肯定要剿滅燕藩這個巨大威脅的。
到時候,他想立功,無論是指揮水師作戰,還是指揮步軍作戰。
都要渡海前往燕藩。
所以,在任何天氣狀況下,乘船的本領一定要學會。
他可以肯定。
隻要大明和燕藩發生戰爭,需要一位未來第三代皇子坐鎮的話。
他的機會很大。
因為大哥絕不會把刀槍對準四叔。
甚至,外公和胡惟庸還預測過,一旦大明和燕藩交惡,甚至刀兵相見時。
父親和大哥之間的父子親情,極有可能出現裂痕!
至於父親會不會派二叔他們?
這個可能性也不大。
瞧瞧二叔他們現在,幾乎都和四叔好的穿一條褲子了。
朝廷怎麼可能派他們坐鎮。
甚至,外公和胡相說,等父親登基後,他們首先就要推動父親削藩。
也是,現在二叔他們,兵力最多的擁有兩個鎮又一個混成協。
兵力少的,也有一個鎮精銳!
使用的還都是燕藩製作更為精良的火銃、火炮。
並且,訓練也是燕藩練兵顧問團,手把手教出來的。
這些叔伯藩王的總兵力,幾乎達到朝廷兵馬的三分之一!
三十萬之巨!
雖然這些兵馬,並不在一個叔伯手中,無法擰成一股繩。
但如此龐大的兵力,對於中樞朝廷,也是一個不小的威脅。
皇祖父信任自己的兒子。
父親就當真能坐視這些兄弟,坐擁數量如此龐大的兵權?
反正,換做他,他是會睡不著覺,一定要削藩才行。
退一萬步講。
就算父親自信,這些叔伯不敢、不會反他。
難道父親就不為自己的繼承者著想。
……
朱雄英可不知道,朱允炆心中想些什麼,狂風呼嘯中,扭頭,大聲笑道:“我當初經常和雍鳴、祈嫿、東旭師兄他們,被俞靖蠱惑到戰船上,出海操練,這種惡劣天氣下航行早已經習慣了,你們也一樣,多乘坐戰船出海,慢慢就會掌握平衡感,記住,不要把身子崩的太緊,身體要放鬆,不要和戰船的顛簸做對抗,要跟著顛簸,適當順勢而為……”
朱允炆認真聽完,悄悄試了試,發現還真的有些作用。
大聲詢問:“大哥,你預判,四叔這次征討倭國,需要多久才能結束戰爭?”
對這個問題,他實在好奇。
外公和胡惟庸他們都希望這場戰爭持續的久一點,讓燕藩陷入泥潭中,多流血。
就連四叔本人,似乎對此戰都顧慮重重。
要不然,也不會主動替倭國諸侯聯軍設身處地思考,發明了正麵阻擊戰,後方遊擊襲擾這種古怪戰術。
“半個月!最多半個月!”雄英看了眼朱允炆,笑著大聲說道。
半個月?!
朱允炆、朱允熞全都驚訝愣怔。
這可能嗎?
‘不可能!絕不可能!外公說,胡惟庸已經派人把四叔那種古怪戰術,告訴倭國諸侯聯軍領袖,幕府將軍足利義滿了。’
朱允炆不動聲色看了眼朱雄英,暗笑,‘大哥從小跟著四叔,對四叔太盲目自信了!’
……
船艙作戰室內。
朱樉、朱棡、藍玉等人,三三五五,要麼透過玻璃窗戶,看著外麵洶湧起伏,飛濺的海浪。
要麼湊在掛在左側的倭國地圖前,低聲議論著。
藍玉從玻璃窗邊轉身,看著俞靖等一群海軍參謀人員,正在彙總整理,行進過程中,得到的倭國海水紋信息。
並且將這些信息,經過低聲討論,標注在一張航海圖上。
一些奇奇怪怪的符號,他也不慎清楚。
這種詳細的地圖,不光海軍,燕藩陸軍也是如此。
相較於大明的行軍圖,燕藩製作的軍事地圖,更加精準。
這也是大明這邊應該學習的。
比如燕藩軍事地圖上,等高線、海拔啊什麼的術語,他們根本聽都聽不懂,到底是什麼。
就好比現在。
俞靖等人,標注過程中使用的便捷計算尺這些工具,他們這些打仗幾十年的人,隻能看到俞靖等人熟練使用。
可其中的規律到底如何,大家看的一頭霧水。
如果朝廷軍隊,想要全麵學會這一套東西。
就得派人去燕藩讀書,全麵學習,燕藩越來越複雜的數學這些知識。
而俞靖等人使用的這些便捷計算尺,據說,其實是工廠最先弄出來,為燕藩工業服務的。
沐英一直盯著俞靖等人忙碌,注意到藍玉也被吸引,起身,低語:“工業的發展,改變了很多,不光是裝備上的改變,這種細節,若是沒有工業發展的技術,也不可能出現。”
藍玉點點頭。
此刻,他越來越希望,朝廷這邊早點革新。
現在朝廷很多人,對工商業的態度完全發生變化了。
可卻僵持在。
到底發展私營工廠,還是雇工身股製工廠。
支持前者的有一大批人。
這些人這些年,在背後做了什麼,他都一清二楚。
手伸的很長。
那些私人水泥工廠,真正拿大頭的,全都是這群人。
這分明就是一種官商勾結。
他沒有對太子提及這些事。
以太子的耳目,這些情況,恐怕早知道了。
俞靖放下製圖用的鉛筆起身,含笑看著藍玉、沐英。
藍玉順勢拿起俞靖放下的鉛筆。
好奇問:“這種小玩意兒,你們是怎麼製作出來的?”
俞靖笑道:“藍叔,這個小玩意兒是無意間製作出來的,隨著我們燕京工業區發展,對於煤炭、焦炭的需求量猛增,單靠從占城、南朝購買,已經無法滿足我們的需求,在尋找煤礦過程中,發現了這種類似煤炭黑乎乎,卻無法點燃的東西。”
“靳宓這個小家夥對這種新奇礦產十分好奇,在研究中,首先發現這種礦石具有十分強的耐火性,現在我們的高爐耐火、耐高溫坩堝磚中,就添加了這種礦石。”
石墨在工業區大量運用的過程中。
有些工人,家裡有孩子讀書,發現了石墨塊具有很好的著墨性,就帶回家裡麵,搗碎做墨汁。
……
“起先做墨汁的效果很不好,就有人開動腦筋,在石墨粉中,摻雜樹脂、魚漂膠之類的粘性物,製作成炭筆,孩子們蹲在永備的水泥馬路邊,就能寫字了,後來,又有人發現了商機,為了解決用炭筆過程中滿手黑的問題,製作出了我們現在使用的鉛筆,現在,這個發現商機的人,已經開設了一個擁有三百工人的工廠。”
藍玉、沐英等人,聽的麵麵相覷。
這鉛筆一物的發明,看似不經意間發生。
但隻要有點見識的人都明白。
這種發明創造的過程,在大明發生的可能性很小。
藍玉思考的更深。
彆的不說。
若是在大明,這技術發明出來,一旦成為能下金蛋的母雞。
就不知會招來多少各路神仙。
輕則,要把絕大部分的紅利分給各路神仙。
重則,家破人亡,技術被人巧取豪奪。
這種環境下,誰還敢搞發明?
藍玉滿嘴苦澀搖頭,看了眼,坐在作戰室帥位書桌後,看書的朱棣,“現在的中原,學不來你們這些。”
話罷,轉移話題,好奇詢問:“數年前,你出海數年,發生了什麼,怎麼走了這麼長時間?”
朝廷一邊的將領紛紛轉身,看向俞靖。
俞靖出海遠航數年之事,他們都知道。
但出海後,具體發生了什麼,他們就不得而知了。
其實,大家對這個問題,早十分好奇了。
隻是一直不好意思詢問。
俞靖看向朱棣。
一道道目光落在朱棣身上,身為一個領兵之人,如此密集的視線投射到身上,朱棣第一時間察覺到。
抬頭,看著眾人眼巴巴的目光,好笑道:“怎麼了?”
剛才這作戰室內,低聲交流的聲音可十分密集,怎麼一下子鴉雀無聲。
藍玉主動解釋:“我剛才詢問俞靖,他出海遠航數年,發生了什麼,若是不方便說,就當我沒問。”
“沒什麼不方便說的。”朱棣笑笑,衝俞靖示意一下。
俞靖點頭後,轉身來到作戰室旁側,與船體鍥合在一起的櫃子旁,開鎖後,從裡麵拿出卷著的布製地圖,在幾名參謀人員的配合下,掛在船艙側麵。
嘩啦!
鬆手刹那,地圖自動打開。
藍玉等人就看到,一副十分遼闊的地圖。
不但標注了大明、草原、占城、南朝、阿瓦王朝、陳朝、燕藩疆域……
而且還留有很多空白區域。
沐英一眼就注意到,與大明疆域差不多大小,南端的一片陸地,驚訝上前,指著詢問:“這裡是什麼地方,怎麼會有一塊,不輸咱們大明疆域的陸地?是不是搞錯了?”
俞靖扭頭看了眼朱棣。
見朱棣繼續低頭看書。
就明白,這是讓他來解釋。
俞靖介紹道:“這就是我們數年前那次遠航最大的發現,這塊大陸的麵積,恐怕要比現在大明的疆域版圖還要大一點……”
……
“這麼大一塊陸地,隻有二十萬人口!?”某刻,瞿能驚呼一聲。
俞靖笑著點頭,“以前人口的確不少,不過我們航行至此時,這裡的部落發生了瘟疫,若不是我們竭儘全力施救,恐怕,這場瘟疫中,能幸存的人數更少。”
話中,俞靖深吸一口氣,看著大明這邊來觀摩此番征倭之戰的眾人。
“此事,陛下已經知道,王爺之所以回大明後,沒有公開此事,是不想刺激某些人。”
朱樉、朱棡等人對視一眼,眼神瞬間黯然。
他們當然清楚,俞靖口中的某些人,指代哪個群體。
可以預見,若是讓那群保守派知道,燕藩發現這麼大一塊陸地,並且可耕種麵積,放牧麵積如此廣闊。
恐怕會更加敵視燕藩。
甚至,現在的五萬遷民名額,都會被這些人從中作梗。
藍玉扭頭看著朝廷來的人,嚴肅警告道:“此事,你們心裡明白就行,回去後,誰要是敢給咱到處胡咧咧,彆怪我藍玉犯渾,我好些年沒犯渾了!”
朱能等人笑笑,點頭。
朱樉詢問:“俞靖,我們家老四吸納高麗遷民,是不是就是為了向這裡遷民做準備?”
俞靖苦笑,“秦王,雖然有這方麵的原因,但並不是主因,呂宋和這片未開發大陸之間,還有很多大型島嶼,我們燕藩現在十分缺人口,連這些地方都無法開發利用起來。”
這些島嶼,隻有開發出來,才能成為前往這片未開發大陸的補給點。
像他那樣,冒險遠航都差點沒回來。
一艘遊輪裝載數百人進行遷民,中間沒有補給點、休整點。
那就是一場災難。
“而且,我們現在的海船也不行,我當時之所以花了三年時間,就是受限目前海船的動力,當然,這個問題,目前來看,很快就能解決,”
朱棡若有所思道:“是利用那個六六蒸汽機嗎?”
俞靖點頭,“不錯,隻要在海船上配置蒸汽機動力,同時,在更多地方使用鋼結構增加海船的強度,向這片大陸遷民的運輸工具問題就解決了,諸位王爺、叔伯、同仁,說實話,如果朝廷能放開遷民,準許咱們中原漢民走出來,未來,這四海之上,會有無數的肥沃土地,生存空間等著我們勤勞的百姓去開拓,到時候,全麵大規模使用我們燕藩的畜力收割機,一個人能照顧至少五十畝耕地……”
大明這邊眾人,看著俞靖有些義憤填膺的描繪著未來。
不由沉默。
俞靖說到最後,情緒更加憤怒,反問:“我就不清楚,既然現在朝廷這邊,百姓生活的並不好,百姓窮困,還製造出一大堆麻煩,鄉土村社的積極性被束縛住,雇工身股製也不搞,百姓生活的艱難,為什麼,朝廷還要限製王爺遷民在四海之上發展,限製王爺,帶領咱們中原百姓,向深藍去探索!”
“如果眼下我們不做,這樣的機會,一旦失去了,就不會再有了,再過數百年,這些本地百姓繁衍壯大的同時,開化程度必然跟著增加,一旦有了政權、國家意識,我們中原百姓再想在這些土地上紮根下來,就必須使用殘酷而血腥的戰爭手段!”
而這,又與燕藩宣揚的理想。
燕藩軍隊立足的人民史觀背離。
……
鹿兒島。
就當藍玉一群人,被俞靖問的啞口無言時。
鹿兒島北麵。
熊本、宮崎兩地交界處。
十裡大營,連綿成片。
中央帥帳中。
幕府將軍足利義滿,正在主持一場大名、諸侯軍事會議。
會議氣氛十分輕鬆。
留著傳統倭國發飾的足利義滿,拿著一份信報,輕鬆笑道:“這是高麗國內,與我足利家交好的貴族送來的消息,根據信中消息估算,燕藩那位燕王,應該已經靠近鹿兒島了。”
“不必懷疑這些信息的真假,這位高麗貴族,也和咱們,以及大明那位報信之人一樣,都是痛恨燕藩兩個理念、兩個主張的人。”
其實,等他做了天皇。
有能力在倭國這樣做。
他並不痛恨燕藩的兩個理念。
數年觀察大野五郎叛亂集團,他對兩個理念、兩個主張已經有了十分清晰的了解。
這絕對是消除政權內部,財富不均,導致尖銳矛盾的最好辦法。
有利於政權穩定和延續。
但這種心思,他不能表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