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標營帳。
朱標站在帳篷門口，透過有序林立的帳篷間隙，看著朱元璋和朱棣走在一起，時不時閃現的身影。
這段時間，父皇經常這樣和老四單獨相處。
隨同父皇南巡的兄弟們都知道。
老四這一走，就不會經常回大明，回金陵了。
父皇這是希望，儘可能多點時間，和老四相處。
“胡惟庸，老四放了俘虜的權貴、將領，說是要效仿諸葛孔明，七擒七獲俘獲人心，你信嗎？出自之外，還有其他解釋嗎？孤想聽聽你的看法。”
他總覺可疑。
這種對精英層溫和的政治手段，太不像老四了。
彆看老四搞鄉土村社、雇工身股製，似乎有一副菩薩心腸。
彆看老四對待敵視派，一直保持克製忍讓。
其實這都是假象，老四隻是在大明做不了主，所以才會選擇這種，對自己最合適的處事方法。
這些年，他看得清楚，老四在政治權術上，其實十分冷酷無情，虛偽狡詐。
跟不上他步伐的，他會毫不猶豫拋棄。
擋住他路，損害他利益以及他價值觀的，他會毫不猶豫以消滅製造問題的人，而消滅問題。
老四展露自己真實一麵，隻有那麼少數幾次。
逼死馮勝！
血洗陝西布政使司。
政治暗殺常茂！
對待大明內部的人尚且如此，這樣一種冷酷無情，虛偽狡詐的性格，會搞七擒七放這種俘獲人心，菩薩心腸之事？
按照老四真實的性格，俘虜的這些權貴、將領應該被直接殺了才對。
……
胡惟庸自然垂手放於小腹，微微躬身，聞言，不由愣怔。
‘太子為什麼要探究這個問題？’
在他看來，完全沒有必要。
這是朱四郎統治呂宋的事情，朱四郎做什麼，都影響不到太子。
太子更應該想想，朱四郎昭然若揭，卻沒有亮明條件的談判暗示。
他剛才就在想談判之事。
想如何能阻止朱四郎貪婪的嘴臉。
如何儘可能限製，朱四郎從中原汲取利益，迅速壯大。
為將來剿滅朱四郎做準備。
太子冷不丁的問題，他一時也沒有頭緒。
可太子詢問，不得不回。
胡惟庸急思轉念好一會兒，忙開口：“臣以為，燕王肯定沒有說真話！”
七擒七放俘獲人心？
哼！
這根本就不是朱四郎的性格。
‘明白了！’
胡惟庸突然抬頭，看著朱標背影，眼中明亮一閃而逝，唇角情不自禁浮現笑意，‘太子這是想從此事中，更全麵了解朱四郎！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
這一夜，所有人都在好奇議論朱棣釋放呂宋將領、權貴之事。
可除了朱元璋，親耳聽聞朱棣的答案，其他人最多隻是肯定，七擒七放絕不是朱棣的本意。
但始終想不透，朱棣這麼做的目的。
此事最終不了了之。
直到數年後，有人代表大明訪問燕藩，再次登上呂宋土地後，才發現一絲絲端倪。
……
同樣在這一夜。
三十裡外的呂宋王城，一片混亂。
呂宋拉乾王在敗退過程中，受驚駕崩。
三個擁有繼承權的世子，迅速聯絡潰兵，妄圖掌握兵權。
而聯軍中，來自其他地區的部落兵，在潰敗的恐慌無處發泄時，察覺呂宋王城一片混亂。
瞬間開始舉起屠刀，對準呂宋城內的權貴、百姓。
本就一片惶恐混亂的呂宋王城，隨著部落兵的燒殺劫掠開始，化為一座人間煉獄。
殺戮聲！
哭喊聲！
響徹王城內外。
靠近王城附近，最好的地段。
大族蔡家府宅。
蔡家家丁站在府門內外，耳聞從四麵八方傳來的哭喊聲、喊殺聲，緊張、惶恐握著刀，小心翼翼戒備著。
府宅內，一片忙碌。
“老爺，咱們家文兒被殺了，這個仇就不報了嗎？陳朝太子不是說了，這回肯定能贏嗎？”
“閉嘴！都這個時候了，還想這些有什麼用，快去準備。”
“老爺，老爺，城內到處都是亂兵，根本無法聯絡依附咱們家的遷民。”
……
類似蔡家這樣，慌亂收拾金銀細軟，同時還想以鄉黨、族親籠絡遷民，率領遷民一起逃命的家族，在整個王城內上演。
天色漸亮。
燒殺劫掠一晚上的部落軍，擔心朱棣燕藩大軍追來，紛紛揣著搶來的金銀細軟，慌不擇路逃離。
呂宋王朝擁有繼承資格的三位王世子，在王宮內依托自己籠絡的潰兵，大打出手混戰後，隨著天色大亮，都無法吞並彼此，帶著自己的心腹、家人，倉皇撤出王城，分道揚鑣。
除此之外，權貴、豪富大家族在城內亂局稍微平靜一些。
也開始在家丁明火執仗護衛中，迅速逃離王城。
途中，有如蔡家這樣，有點遠見精明的人，不斷籠絡青壯。
這些人都很清楚，帶著巨大財富，逃出王城，逃出呂宋中央地區，去了其他地區，也隻能任人宰割。
隻有籠絡青壯，武裝青壯，才有未來。
不但能利用青壯保住財富。
未來，或許還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無論是中原，還是任何一個地方。
混亂永遠最容易滋生野心。
所以，每逢亂世，才會有那麼多雄傑湧現。
而朱棣恰恰明白這一點，也恰恰需要，未來整個大呂宋地區，野心家多一點。
如此，他才能在逐步穩定呂宋中央地區後。
借助不斷湧現的野心家，對整個大呂宋地區的精英進行清洗。
而戰亂持續久了。
民心就會思安。
當燕藩將大呂宋地區的野心家、精英層進行無差彆清洗後，一個各族民心思安的局麵。
將會持續很長時間。
而在這段時間，燕藩將全麵依托鄉土村社、雇工身股製兩條惠民理念，發展大呂宋各地區。
在讓所有人享受到經濟利益同時。
移風易俗。
將通過更先進，更高級的教育、服飾、發飾、飲食，如春雨潤物，全麵展開。
最終，實現他設計預想中，對呂宋所有族群，全麵改造的目的。
……
所以，即便天亮，朱棣都沒有忙著拔營。
藍玉、沐英巡視燕藩新軍方方麵麵，進行更為細致全麵了解。
從一座治療傷兵的營帳內出來。
藍玉抬頭，看著高懸天上的太陽，擰眉好奇道：“朱老四這到底要乾什麼？這個時間還不拔營，呂宋王城內的財富，恐怕都隨著逃跑的權貴，全都帶走了吧！”
呂宋王朝立國已經數百年了。
據悉，這些年，呂宋拉乾王對呂宋橫征暴斂，滿足其窮奢極欲。
相信，王城內，肯定擁有無比龐大的財富。
“這筆財富，對於現在兜比臉乾淨的朱老四來說，很重要吧？”
沐英不由被逗笑。
據他們了解，老四的確很窮！
彆說和一方政權之主相比。
就是和他們比，都比不上。
“其實我也很納悶兒，以老四的聰明，應該不會不知道，亂世之下，最容易滋生野心，而讓這群逃離呂宋的權貴，帶著龐大財富逃離，更容易滋生，阻擋他統一大呂宋地區的野心家……”
藍玉擰眉傾聽沐英總結。
某刻，心中咯噔一下，‘朱老四該不會，就是想要培植野心家吧？’
“好！王爺威武！”
遠處突然傳來的歡呼聲，驚醒沉思的藍玉。
藍玉循聲看去。
那個方向，應該是後營。
“朱老四在那邊，這麼熱鬨，咱們去看看朱老四做什麼。”
等藍玉、沐英趕來時。
就見密密麻麻的將士正在圍觀。
兩個人好不容易進入裡麵。
頓時哭笑不得啞然。
朱老四、譚淵、張武、周浪一群將領，正在和一群士卒進行蹴鞠比賽。
陛下、太子還有很多文武百官，在側麵不遠處，場地邊緣觀看。
“走，咱們去陛下那邊。”
兩人湊到附近，恰逢朱元璋正在和第一鎮第一標副標統孫元楚談話。
談話內容，瞬間吸引二人。
“朱棣經常和你們玩蹴鞠？你們在軍中也經常蹴鞠？”
孫元楚麵對朱元璋詢問，有些忐忑，“是，在日常訓練之餘，殿下經常帶我們蹴鞠，我們新軍中不準進行賭博，訓練之餘，調劑枯燥，王爺就讓兄弟們蹴鞠，棚與棚之間、營與營之間、標與標之間……進行對抗比賽，賭注也就是打掃營房，洗軍服之類……”
藍玉聽著孫元楚介紹，不由為朱棣捏了把汗。
陛下可很不喜歡蹴鞠。
吸取宋朝經驗，認為這種東西玩物喪誌。
還製定了嚴格的律法。
凡蹴鞠者，砍腳！
朱老四放著呂宋王城不去進攻。
一場大戰之後，竟然帶著將士們，滯留在呂宋王城三十裡外，玩蹴鞠，這可真有點玩物喪誌了。
怕是免不了被陛下責備了。
不過，想來，以朱老四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也就是關切責備幾句。
藍玉通盤想清楚後，也被蹴鞠場上的熱鬨所吸引。
朱棣、譚淵等人相互配合，進攻勢頭很猛。
而十幾個士卒組成的對抗組，也毫不示弱，和朱棣為首的將領組，對抗的有聲有色。
嗚！
歡呼聲中。
某刻，哨聲響起。
最終，朱棣為首的將領組，以三比一贏得勝利。
天氣潮濕炎熱。
朱棣笑著，帶著競技運動後，滿身蓬勃之氣，滿頭大汗走來，“父皇。”
朱元璋瞪了眼，轉身同時，吩咐道：“跟咱來！”
朱樉、朱棡一群兄弟，頓時幸災樂禍，擠眉弄眼。
朱棣笑著跟上朱元璋。
朱元璋走遠一些。
確定教訓朱棣，也沒人看到聽到，不會影響朱棣的在將士心中威望後，轉身，“還笑！你現在是一方政權勢力之主，這種玩物喪誌的東西不但碰了，還推廣！”
“你知不知道，高俅就是因為蹴鞠技術好，所以才討的宋徽宗喜歡，成為一代奸臣！”
“唐天寶，李隆基，喜歡馬球，奢靡之風泛濫，這些事情，在史書上比比皆是！”
“我們身為上位者，就要儘力想辦法避免這些，容易造成一個政權腐化墮落的東西！”
……
朱棣耐心聽著。
一直等朱元璋不說話後，才笑著解釋：“父皇，軍中枯燥，如果不搞點東西進行調劑，將士們精神上也受不了，蹴鞠總比他們賭博好，賭博輸紅臉，還容易影響袍澤情，蹴鞠不同，蹴鞠是一項配合運動，不但能調劑軍營枯燥，還能鍛煉將士們彼此間配合度，同時，加深袍澤情誼。”
“另外，兒臣也不認為蹴鞠有什麼錯，宋徽宗喜歡蹴鞠，所以喜歡蹴鞠技術很好的高俅，可這不是蹴鞠的錯，是人的錯，人世間，有太多的誘惑了，有女色、金錢、權力、蹴鞠、馬球……每個上位者，都會有不同的喜好，總不能把這些東西，全都禁止了吧？”
“與其禁止，還不如教導人們，如何分配精力，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孩兒就不會禁止雍鳴的喜好，但孩兒會教導他，在該認真讀書時認真讀書，該玩耍時，痛痛快快玩耍。”
……
對雍鳴、祈嫿，雄英，乃至所有孩子們，他和妙雲一直都是這樣教導的。
與其禁止，不如讓孩子們從小學會分配時間。
“蹴鞠也可以強健身體，咱們中原讀書人，自唐世族滅亡，宋朝士紳集團取代世族崛起後，讀書人就變得孱弱、陰柔、狹隘，除了能之乎者也，很多人文不能實乾興邦，武不能禦敵於國門之外。”
“說到底，還是身體的孱弱，讓讀書人心靈也變得孱弱，思想變得狹隘保守。”
“不怕父皇責備，等孩兒對呂宋中央地區的統治進入穩定正軌後，孩兒就會在縣學、府學、省學……設置運動課程，蹴鞠、騎射，讀書的學生可以隨意選擇，一個能在蹴鞠場上，恣意奔放，揮灑汗水的讀書人，一個能在馬背上，張弓搭箭，儘顯豪邁的讀書人，他的視野、胸襟才足夠開闊，無論他們是為官，還是做其他，才可以對一個政權以及文明發展，做出促進作用。”
“將來，等百姓富裕，財政富裕，孩兒還會組建專門的蹴鞠比賽，工廠、學校、軍隊、官員都可以組成蹴鞠對，參加由燕藩政權組織的蹴鞠比賽，當什麼時候，工人隊、農民隊、學生隊、軍人隊、官員隊，能在一個競技場上，儘情發揮，且被公平公正對待時，這就證明，燕藩這個政權中，官僚風氣很輕微。”
“在這種全民對抗競技中，不但能提升全民開放、包容的胸懷，還能促進族群的融合。”
……
“父皇，等再過幾年，孩兒在呂宋，或者東番組建第一屆各類競技比賽時，你和母後來看看？”
哼！
朱元璋瞧著朱棣‘嬉皮笑臉’的模樣，不由笑哼一聲，“那個時候，爹和你娘，還不知道在不在了！”
這混賬。
總是能找出各種理由。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
就如混賬所說，是人的問題，而不是東西的問題。
這人世間誘惑很多，總不能把所有的誘惑都禁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