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草原張北城。
同一時間氣氛都格外緊張。
禦書房。
朱元璋震怒，把常茂等人趕出去後，陷入沉默。
眾人都在琢磨，朱棣控製北征兵權這件事，會引發什麼連鎖反應。
倒沒人懷疑朱棣是真的要造反。
“你們來說說……”
朱元璋突然的聲音，打破禦書房寂靜，眾人紛紛看向朱元璋。
“若是朝廷把這個消息放出去，到底是會震懾住士紳、讀書人呢？還是會更加刺激這些人？”
眾人都沉默。
不敢隨意分析、表態。
此番朱標重傷昏迷，的確把整個大明精英階層給刺激到了。
士紳、讀書人、商賈……
許許多多人，都太怕燕王繼承大明江山。
以至於，這些能左右大明走向的群體，全都不安盲動。
讀書人都開始不要命撒紙片了。
麵對這樣的局勢。
陛下內心恐怕十分憤怒。
畢竟，大明立國這麼多年，就沒有一次，整個精英層如此團結動搖大明江山的情況。
可現在的情況，陛下想殺人，也得忍著，秋後算賬也罷，至少不能在這種整個精英層聯動的局麵中，火上澆油。
“湯和，你來說！”朱元璋見劉伯溫、李善長、湯和幾人全都不說話，有些惱怒，直接點名。
湯和苦笑。
他要想到和朱皇帝一個村，結拜兄弟，會被朱皇帝‘欺負’這麼多年，他絕不和朱皇帝結拜！
可這種時候，皇帝直接點名他。
其實也是對他的信任。
略微沉吟，開口：“臣建議將老四領兵南下演練的消息公布出去，此舉，的確會刺激一些敵視老四的人，讓他們覺得，老四都奪取了兵權，的確有可能逼反老四，可同樣，震懾肯定也不小，臣剛到金陵城，雖然對金陵城的情況不甚了解，可我們遇到了在臨街酒肆撒紙片的情況，這種情況都發生了，可想而知，眼下，咱們大明整個上層群體，何等蠢蠢欲動……”
在這個時候，必須給這群人當頭棒喝！
哪怕是讓這些人短暫冷靜一下，也十分有必要。
否則，就眼下的局勢，這群人極有可能做出更激進的反應。
比如，暗箭針對妙雲丫頭母子。
真要發生這種事，可真就沒有挽回的餘地。
要麼，陛下和老四聯手，對整個大明精英層進行血洗。
要麼，陛下為了大局，讓老四受委屈！
若如此，老四恐怕對大明，真的就會徹底心寒失望！
“若要臣在大明精英層和老四之間做選擇，臣建議陛下，選老四！”
李善長、劉伯溫瞬間抬頭。
看向湯和。
他們都沒想到，湯和竟然支持血洗大明精英層，而平息燕王的怒火。
這樣的血洗，一旦展開。
恐怕就是數十萬個家庭，百萬人。
可仔細想想，似乎中山侯湯和的建議也沒問題。
現在，敵視燕王的這群人，其實主要是反對燕王的理念。
擔心燕王繼承大明江山後，更進一步損害他們的利益。
說白了，這群所謂精英，已經成為大明發展、進步的障礙。
以前陛下能容忍這群人發牢騷，暗中抵觸朝廷新政。
是因新政在阻礙中也勉強能推行下去。
稍微做點妥協。
能保證總體大局的穩定。
血腥殺戮，反而不利於新政推行需要的大環境。
一旦要在燕王和這群人之間，必須做出選擇時。
若是選這群人，就等於這群人的一次勝利，這些人必然備受鼓舞，影響朝廷正在推行的新政。
朝廷要革新。
要穩定革新成果。
反對革新這群人，即便不殺都要逐步從朝堂邊緣化。
其實，這些年陛下已經開始有序做這些事情了。
方孝孺等一大批率先去推行鄉土村社的縣級官員，已經在陛下提拔的名單上了。
吏部早已擬定，將這批人逐步調回朝中，在朝中形成一股革新力量。
隻是，方孝孺他們才剛剛在各自管轄的縣域內，完成鄉土村社推行。
政策還需要鞏固。
這群新政‘看守縣令’，才暫時沒有被急於提拔。
可也就是未來幾年的事情了。
這批人必然大規模進入朝堂中樞，擔任中堅力量！
“而且，臣以為，老四既然這麼做了，肯定有自己的想法，他的能力，陛下肯定比臣更清楚，如今的局麵，不如放開手，配合他。”
其實，這才是他支持不禁止消息的原因。
“陛下，臣也支持中山侯的意見。”李善長抱拳，表達了對湯和的支持。
胡惟庸都被燕王放回來了。
肯定承擔著，幫忙分化、壓製敵視派的任務。
他想看看，如此複雜的局麵，朱老四到底能不能解決掉。
若是連這種局勢，朱老四都能應付得了。
就足以證明，這人的未來了。
朱元璋看向劉伯溫。
劉伯溫抿了抿唇，十分謹慎道：“陛下，消息恐怕控製不住，與其遮遮掩掩，被揣測謠傳，或者被造謠，朝廷還不如第一時間公布燕王將要演練的消息，我們要向百姓說明，此番演練，一，是為朝廷熟悉遊牧民族作戰的一些細節，為將來軍事行動，做經驗總結，二，此番雖然打了勝仗，可依舊有強大的草原部落精銳逃遁，太子要在草原養傷，若此時不能將草原管控起來，逃走的草原精銳，極有可能集結大小部落，對本朝北征大軍進行襲擾，讓我方深陷無邊無際的麻煩中，燕王用自己在草原樹立起的威望，以演練之名，將草原部落控製在大軍中，有效遏製了逃走草原精銳的行動，為太子治療，提供了一個較為安全、平和的環境……”
湯和微微皺眉。
突然意識到，朱棣借演練之名，控製草原部落。
的確有給太子治療創造條件的目的！
老四不願說。
若非劉伯溫點明，他們恐怕還意識不到。
李善長深深看了眼劉伯溫。
劉基這家夥，比他厲害啊！
朱元璋、馬秀英相互對視，隨即，朱元璋爽朗道：“好，就按你們的意思辦，伯溫，你作為左相，主持此事，另外對外放出消息，朝廷準備就相製進行改革，要增相……”
增相？！
幾人紛紛驚訝看著朱元璋。
朱元璋唇角得意笑容一閃而逝，“這是老四向咱建議的，未來，中書省設左右相，左右相之下，六部尚書全部入閣擔任宰相……”
此事，他已經考慮了好久。
準備接受老四的建議。
不廢相，以增相的方式，削弱相權在單獨某個人手中的分量。
老四有句話說的不錯。
他一個泥腿子，好不容易，九死一生，吃了無數的苦，糟了無數罪，才開創大明江山，他珍惜。
他恨不得一天有二十四個時辰。
全都處理政務，把大明江山治理好。
可繼承者呢？
繼承者沒吃過他的苦，不知這份基業的珍貴。
他們能如此勤奮？
他們能有他、老四、標兒這樣的能力？
能力不足、勤奮不夠。
這相權最多隻能最大限度削弱，不能廢除。
八位宰相，八人團，輔佐皇帝處理江山社稷大事，出錯的可能性更小。
現在放出這個消息……
“告訴外麵，增相這個建議，也是老四給咱出的，要不然，咱是準備廢除相製的！”
劉伯溫等人驚訝之餘。
全都明白，朱元璋突然放出這個消息的目的。
吸引一部分人的注意力。
朝中一些有資格入閣為相的，以及現在正在擔任六部主官的尚書們，就不敢鬨得太過了。
萬一被陛下記恨呢？
“臣遵旨！”
劉伯溫等人請安離開後。
朱元璋起身，來到窗邊。
啪！
輕輕拍了拍窗沿，默默歎了口氣，聽到身後腳步聲，知道是馬秀英，自言自語道：“增相之事，咱本來想讓標兒來提議、宣布……”
如此，標兒能更進一步籠絡人心。
可時局發展到如此地步……
“標兒此番領兵的表現，咱太失望了，他太過想要追求個人的榮譽了，他是儲君，是皇帝，老四是臣弟，即便老四輔佐他打贏這一仗，那也是他有識人之明，善於用人！”
他朱元璋領兵打仗的能力不行嗎？
不如湯和、徐達、常遇春嗎？
不！
他自信，如果這些老兄弟站在他對立麵和他爭天下，他也一定能打敗他們。
他從未因個人榮譽，而拒絕這些老兄弟在身邊輔佐他。
相反，隻要有能力的，他還要格外重用！
所以，他的領兵能力似乎從來沒有湯和等人名聲大。
可他一個無依無靠的泥腿子，卻打下了大明江山！
標兒成長環境太好了。
若是像他一樣，乞討被人放狗追……經曆過他所經曆的，哪裡會把個人榮譽看的如此重。
……
馬秀英從始至終都沒說話。
默默耐心聽朱元璋述說，紓解心中鬱結難受。
……
劉伯溫很快就把禦書房議定的事情通知百官。
“演練？這分明就是奪兵權！”
“對，朱四郎這就是要造反，不過是打著演練的幌子！”
“增相，也就意味著，未來會有八位宰相？”
“現在的六部尚書大人，全都能位列相位？”
……
果如朱元璋所預料的。
中樞因為增相這個消息，議論的重點開始分化。
與官員不同。
消息傳出皇宮，百姓卻格外激動。
“打贏了！燕王救援太子爺，打贏了！”
“太好了，這回打贏，未來十幾年內，朝廷北方邊患危險就很小，就不需要大規模征召徭役了！”
“哼！愚民！燕王已經奪取兵權，正在靠近長城，準備打進來！很快，咱們大明境內，都要烽煙四起！”
“你們這些讀書人就知道胡說八道！朝廷寫的清清楚楚，燕王是演練，為了讓朝廷熟悉遊牧民族作戰，知己知彼，同時，也為給太子爺治療創造安穩環境。”
……
有人還在激化矛盾。
可勢頭明顯如徐妙雲身著燕藩軍服露麵一般。
進入低潮。
不甘心的人，咬牙切齒，開始密謀另一波聲浪。
於此同時。
常茂察覺針對朱棣的聲勢陷入低潮，萬分焦急，來到東宮。
太子妃寢宮。
“姐！”
常茂看著常氏，著急大喊，“你難道就要眼睜睜看著，屬於太子的東西，屬於雄英的東西，被朱四郎陰謀算計，卑鄙拿走嘛！”
“我姐夫，就是被他朱四郎算計……”
啪！
常氏臉色本就難堪，聽常茂越說越混賬，終於忍無可忍，手猛地拍在桌案上。
起身……
眼神犀利盯著常茂，“你真是為了你姐夫？為了雄英？”
“不是為了你們，我還能為誰！”常茂理直氣壯大喊。
常氏失望閉上眼睛，片刻後，睜開，“太子爺現在還在草原上，老四要是真彆有用心，你們的行為，把太子爺置於何地！”
“你們逼反老四，就是不管不顧太子爺！”
“所有喊打喊殺的人，你們從始至終考慮的都是你們自己的利益！”
……
她真的很失望。
老四沒有造反之心。
她不信，這麼多精英，就看不透。
說白了，幾乎所有人都在為一己之私，妄圖逼反老四，再借朝廷的威權，逼死老四！
太子爺的生死，他們根本不在乎！
反倒是老四，沒邀功。
一邊把沐英大哥，連同數萬精銳留在捕魚兒海北元王城。
一邊以個人威望，號召草原部落集中在他麾下，控製起來，為太子爺提供一個穩定治療條件。
“你是不是以為姐是個蠢貨！老四要是真想造反，會把舅舅、傅友德、耿炳文等將軍留在軍中，和他一起掌控軍隊？”
“你回去吧，家裡麵我也吩咐了，此番事情平息後，就分家吧！”
常茂一直和常升為了爭奪常家家主之位，明爭暗鬥。
一直以來，她都不願插手常家的事情。
不想給人一個，她偏向自己嫡親胞弟的印象。
甚至，很多時候，都壓著常升。
其實，兩個弟弟，一直在爭奪，誰是父親開平王嫡枝的身份。
畢竟，誰能爭到這個身份，就能繼承父親的遺澤。
可常茂這回讓她真的很失望。
為了一己之私，完全不顧太子爺的安危。
與那些外人有何不同？
“此番事情平息，我會向父皇請示，常家分家後，你就是當之無愧的鄭國公，還有，作為姐姐，我最後提醒你一句，及時收手，不要把老四的忍讓寬容，當做你們肆無忌憚的本錢，這回，他連奪兵權這種事情都做了，不流血就不會罷休的，你要是不想死的莫名其妙，就馬上收手！”
“如果你已經做了什麼，我勸你，儘快向妙雲，向老四找機會負荊請罪……”
她十分肯定。
此番，大明很多人的行為，徹底讓老四心寒了。
一個性子本來十分冷漠的人。
能寬容到現在。
其實全憑對大明、對中原的責任心。
為大明，為中原大局，所以才寬容。
可當徹底心寒時。
必然要用鮮血來熄滅怒火！
所以，這一次老四肯定要殺人！
……
常茂滿臉蒼白。
常氏後麵，身為長姐最後的善意提醒，常茂完全沒有聽進去。
腦子裡，全都是分家的命令！
他這個便宜姐姐，終於不裝模作樣了。
終於要用太子妃的身份，把他趕出常家，今後，他雖為鄭國公。
可隻是開平王常遇春一脈的旁支了！
父親留下的遺澤，都會被常升繼承！
……
常氏目睹常茂離開，瞬間宛若抽乾精氣神一般，跌坐在軟塌上。
她這幾個弟弟，太不成器了。
比起輝祖差太遠。
如今，就連增壽、膺緒在老四親自手把手教導下，都比她這幾個弟弟強！
她不如妙雲。
沒把弟弟教導好！
“娘……”
常氏聞聲轉身，就見朱雄英不知何時站在身邊，擔憂看著。
勉強擠出笑容，搖頭道：“娘沒事。”
“娘，要是四叔真的殺了大舅，你會恨四叔嗎？”
常氏搖頭笑笑，伸手揉了揉雄英腦後，“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應有的代價，娘該做的，該說的，都努力過了。”
……
好陳察哈爾。
整個大明，都在圍繞朱棣，進行博弈時。
朱棣的大軍，也快走出好陳察哈爾了。
距張北，隻剩三天路程。
大軍休息。
跟隨朱棣行動的蒙古部落首領們，聚在篝火堆前，一邊吃著烤肉，喝著酒，一邊欣賞著部落內，開朗活潑的蒙古姑娘們跳舞。
完全看不出，一場大戰，剛剛結束的樣子。
這就是草原部落。
草原部落間吞並，本就頻繁。
尤其這幾年，脫古思帖木兒養蠱，血腥慘烈，更是練就了草原部落，粗線條的神經。
朱棣獨自一人走來，遠遠笑道：“好熱鬨啊，怎麼也沒人來邀請我？”
聞聲，馬頭琴、二胡聲停頓。
各部落首領看到朱棣來了，忙紛紛起身，撫胸行禮，尊敬道：“拜見可汗。”
朱棣無奈搖搖頭。
自從各部落不斷彙入軍中後，這群部落首領就開始稱呼他為可汗。
怎麼糾正，都不聽。
讓人十分無奈。
朱棣隨意擺了擺手，在巨大的篝火堆前，直接盤膝而坐，壓了壓手，“大家都坐。”
附近篝火旁的部落首領，也紛紛來到朱棣所坐的篝火堆前。
一群人開始閒聊。
同時，一群蒙古大姑娘，不時紅著臉，端著馬奶酒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