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
早朝剛結束。
朱元璋帶著雄英、雍鳴從奉天殿,前往禦書房。
朱元璋邊走邊詢問:“咱們家小祈嫿,這幾天,還在抄金剛經嗎?”
提及此事,朱元璋唇角欣慰笑容一閃而逝。
這小丫頭是個孝順的。
混賬老四,比他好命。
瞧瞧他那些閨女,老四那些妹妹,何曾像小祈嫿關心老四這般,關心過他這個當父親的。
孝心肯定有點兒的。
但不多。
更在意,他這個做父皇的,能給她們帶來什麼尊榮。
雄英笑道:“嗯,這段時間,小妹課堂上抄金剛經,先生們也都睜隻眼閉隻眼,都不會為難小祈嫿。”
朱元璋笑笑。
他的大明以孝治天下。
這也是天下所有大儒們,認同的。
小祈嫿這份孝心,大本堂那些先生們,也無法指摘。
“皇爺……”
朱元璋剛想說話時,急促聲傳來。
循聲看去……
一錦衣衛千戶,步履匆匆而來,臉上神色十分慌張。
‘難道老四……’
朱元璋心臟咯噔跳了一下。
看了眼雄英和雍鳴,勉強笑道:“時間不早了,雄英你帶雍鳴去大本堂上課去吧。”
雍鳴看了眼錦衣衛千戶。
抿了抿唇。
他這幾天,一直在等阿爹的消息。
或許,這名錦衣衛千戶,帶來的就是阿爹的消息。
可皇祖父,明顯不想讓他和大哥聽。
雄英見雍鳴的小動作,笑笑,他一直知道,這個弟弟聰明著呢,完美繼承了四嬸兒和四叔的優點。
笑道:“雍鳴,走吧。”
他不相信四叔會出事。
雍鳴點點頭,跟著雄英離開。
朱元璋目視兩個孩子走遠一些,臉上笑容瞬間消失,看向錦衣衛千戶,沉聲:“什麼事?”
“皇爺,指揮使已經找到了燕王偏師蹤跡……”
千戶臉蒼白,忙把手中信報遞給朱元璋。
朱元璋劈手奪過。
當看到朱棣無恙,且奪下和林時,露出笑容。
當看到,後半部分,北元西線精銳被秘密抽調捕魚兒海,朱棣幾乎不做休整,欲馬不停蹄奔襲捕魚兒海時。
朱元璋眼底濃濃擔憂一閃而逝。
手微微顫抖。
標兒……
老四……
信報中,蔣瓛提及,老四的陸軍第一鎮傷亡很大!
攻打和林前,就隻剩一萬多人。
和林鏖戰後,直接戰損四成。
現在老四要率領偏師一部久戰之兵,馬不停蹄趕往和林。
標兒和老四,可是他最優秀的兩個兒子。
若是這兩個兒子任何一個出事,乃至都出事……
朱元璋眼睛一黑,抬手扶住門框,眼睛漸漸恢複清明。
大明承受不住如此打擊。
他也如此!
深吸一口氣,冷靜後,詢問:“還有什麼消息?”
千戶忙低頭,“皇爺,暫時沒有消息了,指揮使還征詢皇爺,燕王欲要錦衣衛封鎖整個草原和中原的消息傳送渠道,指揮使請示皇爺……”
“告訴蔣瓛,按照老四的吩咐去做!”朱元璋滿臉憤怒。
“馬上飛鴿傳訊給蔣瓛!”
千戶領命後,慌慌張張離開。
朱元璋看著信報,捏著信報的手,微微攥緊,‘咱是不是錯了?就不應該讓標兒去掛帥北征!’
北征大軍出塞後一些齷齪,他是知道的。
原以為不會出事。
現在看來,若是沒有太子係那些混賬對老四的排擠。
標兒、老四兄弟二人就沒必要分兵。
即便分兵,湯和、徐達這些老將,哪個不能獨領一軍?
說白了,老四獨領一支十幾萬人的偏師,連後勤都斷絕,直接深入草原。
除了因脫古思帖木兒對其仇視,老四想讓脫古思帖木兒分兵。
其實,還是為了避開太子係那些仇視、抵觸、排斥他的人!
本著,既然不能以陸軍第一鎮,在張北登城陷陣的表率犧牲,團結所有人。
那就主動避讓。
以免,接下來的戰事中,矛盾越積越深,影響戰事。
其實,即便老四和標兒在一起。
即便脫古思帖木兒,把重兵用在對付標兒和老四身上。
他相信,隻要老四在標兒身邊,這一戰,老四也一定能輔佐標兒打贏這一戰。
在這件事上。
標兒做錯了。
首先,他對太子係內部,某些混賬所謂睜隻眼閉隻眼的行為,太縱容了!
其次,標兒有沒有,不想讓老四輔佐,自己打出一個大勝仗的心思?
他十分肯定,標兒絕對沒有敵視、嫉妒、排斥老四的心思。
但不想讓老四輔佐,想憑自己打出一個偉大勝利的心思,他無法斷然否定。
總之,此番……
“標兒一些決定,真的錯了!”
戰爭和治民不一樣。
治民決策方麵,稍微有些偏差不會太明顯。
就好比,老四推行雇工身股製。
方孝孺有感於大明內部特殊的現狀和環境,提出扶持皇商,推行雇工身股製。
兩者之間有些差彆。
不過在實際效果中,影響不大。
可戰爭不同。
每個決定,哪怕一個十分細微的決定,對戰局走向影響都十分大。
標兒對軍中支持他的人,以及因利益受損,排斥老四的人,采取了如同以前在金陵一樣的做法,睜隻眼閉隻眼。
做錯了!
……
就當朱元璋命令錦衣衛千戶,要求蔣瓛完全配合朱棣時。
紀綱抵達張北。
且將常茂對其說的話,全盤托出。
述說完後,紀綱看著蔣瓛,“指揮使,咱們錦衣衛該怎麼做,要不要按照常茂所說的?”
他不可能自己一個人參與。
雖說,隻是正常傳遞情報。
屬於錦衣衛分內的事情。
可畢竟這份信報,極有可能,引發翻天覆地的巨變。
他必須把蔣瓛拉下水,把整個錦衣衛拉下水。
如此,才更能顯示,這是錦衣衛分內職責!
有些投資收益雖然大。
可風險太高。
不如拉更多人進來,均攤風險。
他這個位置,要尋求進步的機會,但也要穩。
蔣瓛滿臉蒼白,手足冰涼,指尖微微哆嗦,‘怪不得,怪不得朱四郎想要我領導北方錦衣衛,封鎖整個草原通往中原的消息渠道,原來,他不止要給太子樹立威望,這件事,更牽扯他妻兒的安危!’
‘好縝密的心思!’
以前,他就知道朱四郎厲害。
可都沒這次的觸動大。
當時朱四郎要求他配合時,還在和林。
那個時候。
這個人就已經對未來事態走向,有了全麵預測。
那麼現在呢?
被他拒絕後。
此王是不是已經有了其他準備?
他能有什麼準備?
此番,留在金陵城的徐妙雲母子,可十分凶險!
也不知,是誰給常茂出的毒計。
先以朱四郎陰謀坑害數十萬將士性命,挑起人們的憤怒,不,這已經不是憤怒,而是仇恨了。
先借這股仇恨,殺徐妙雲母子。
把這莫須有罪名,牢牢扣在朱四郎身上。
這等毒計,朱四郎怎麼翻盤?
不可能,沒機會翻盤!
一旦徐妙雲母子被殺的消息傳來,常茂等人,恐怕會在草原上,以朱四郎陷害太子,坑害十數萬將士為由,直接誘殺朱四郎!
最終,皇爺為了家醜不外揚。
恐怕連給朱四郎翻案,都不能去做。
就好像,漢朝太子劉據之死一樣!
“太子情況怎麼樣?”蔣瓛回神,連續詢問:“你有沒有抓住常茂的把柄?”
紀綱神色凝重搖頭,“當時除了卑職和常茂,再無任何人,常茂也隻是要求卑職,把主力大敗、太子垂危、西線瓦剌部莫名出現在東線的情況,送回咱們大明,至於太子……”
紀綱略微猶豫,才說道:“中了三顆彈丸,其中一顆,還卡在胸骨中,主力隨軍郎中,根本不敢做這種外科術。”
……
蔣瓛沉默琢磨。
許久後,看向紀綱,“咱們錦衣衛什麼都不知道,隻是皇爺忠心的鷹犬,此番,太子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咱們錦衣衛隻是發揮錦衣衛係統的職能作用,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常茂雖然不是太子妃一母同胞的親弟弟。
可也是常家庶長子。
陛下親封的鄭國公。
還有太子係一幫仇視朱四郎的人。
他不想得罪這批人。
這批人,絕不希望,太子出事後,朱四郎成為儲君!
可他也深知,此事關係之大。
所以,也不想被牽連其中。
他的所作所為,都隻是儘錦衣衛的職責!
“卑職遵命!”紀綱暗暗鬆了口氣,強壓激動,抱拳鏗鏘道:“卑職馬上出發!”
……
蔣瓛目視紀綱離開。
起身,來到向東的窗戶邊。
伸手推開窗戶,凝視捕魚兒海方向,“難道,將來真的要匍匐在朱四郎麵前,山呼萬歲不成?”
朱四郎若真做了大明皇帝。
毛驤絕對會水漲船高。
其身份地位,恐怕要超過服侍皇爺時。
“太子爺,你可千萬彆出事,否則,你這一脈的江山,真有可能落在朱四郎手中!”
太孫視朱四郎如父。
到時候,恐怕會主動禮讓。
再加,朱四郎如今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想想就讓人滿腹愁緒。
……
明軍大營。
朱標帥帳。
湯和、藍玉、沐英看著昏迷中的朱標,靜靜等郎中號脈結束。
某刻,郎中鬆開手時,藍玉迫不及待詢問:“太子怎麼樣?怎麼這麼多天都沒醒!”
都第四天了!
郎中臉蒼白,惶恐道:“永昌侯,太子爺的身體本來就不算強壯,這次傷的挺重,如果……如果能退燒……”
藍玉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惱怒。
換做以前的他。
早把這郎中砍了!
可顯然,這樣做極為愚蠢。
儘可能語氣平緩道:“你好生為太子醫治,這是你飛黃騰達的機會,治好太子,你想要什麼,我藍玉,都可以為你向陛下請求!”
“多謝永昌侯。”郎中滿嘴苦笑感謝,小心翼翼道:“永昌侯,鮮嫩蒲公英的白色漿汁,對太子爺的傷口愈合,的確很有效果,可自從昨天,就再也沒有給小人送來鮮嫩蒲公英了……”
藍玉不由無奈。
從昨天開始,脫古思帖木兒也發瘋了進攻。
傍晚停戰後,晚上又突然發起進攻。
並且,一夜忽真忽假進攻。
整個大營都被北元兵圍,將士們根本沒辦法去外麵,挖鮮嫩的蒲公英。
“此事我來負責,中午太子換藥之前,我一定給你找來鮮嫩蒲公英!”今天中午之前,如果北元還不退兵休整。
就算是強行衝殺,他都要殺出去,給太子挖回鮮嫩蒲公英。
咚咚咚……
嗚嗚嗚……
藍玉話音剛落,戰鼓聲、號角聲便再次響起。
藍玉三人滿是倦色的臉上,瞬間凝重,交代一句,快步走出帥帳。
嗵嗵嗵……
從朱標帥帳外,用麻袋壘砌的工事走出。
炮擊聲便接連不斷傳入耳中。
砰!
一顆彈丸,就在工事不遠處的山坡落下。
三人麵色凝重,凝視遠處,在炮擊中,密密麻麻,緩慢靠近的北元騎步軍。
隨著大營被圍。
之前打垮逃散的北元精騎以及牧民騎兵,也再次主動向脫古思帖木兒聚攏。
被圍第一天,脫古思帖木兒還隻有二十多萬兵力。
這些天,進攻大營損失慘重。
可兵力卻不減反增,又慢慢增加到,將近三十萬人!
大營三裡外。
北元帥旗下。
脫古思帖木兒情緒也十分不好,滿臉凝重,盯著遠處,麻袋壘砌的一段段工事,“從明四皇子打下和林到現在,已經過去將近十天了,諸卿……”
脫古思帖木兒看向眾人。
把禿孛羅,阿魯台等人紛紛精神一震。
明四皇子這四個字,給大家的壓力太大了。
“雖然我們派去臚??河方向的精銳,尚未送回與明四皇子接觸的消息,可十天過去了,想來明四皇子也快來了。”
“一旦明四皇子來了,眼下大好的局麵,就會儘數付諸東流……”
若是不能擊垮明軍,反被大明擊垮。
整個草原,那些牧民或許還好點,反正給那個皇帝當百姓都一樣。
或許,情況還會比給他當子民強一點。
可他們這些蒙古上層的利益,絕對會受到極大損害!
“可汗……”脫古思帖木兒話音剛落,太平便捶胸道:“今天,屬下願率麾下精銳,親自進攻!”
“屬下也願意!”
“屬下請命!”
……
大夥兒雖然都有各自的利益,各自的小心思,可也都明白,一旦草原失敗的後果。
脫古思帖木兒麵露笑容,隨即笑道:“好,去吧!”
嗚嗚嗚……
隨著阿魯台等人親自領兵攻打大明軍營的消息傳開,號角聲更加急促,北元軍氣勢也更加旺盛。
喊殺聲中。
雙方兩支軍隊,圍繞大營,碰撞在一起。
剛一開始。
大明這邊就感受到沉重壓力。
北元仿佛不要命般,不惜一切代價,如同海浪,一波又一波衝擊大營。
一個時辰後,最外圍的防線被迫放棄。
退守工事更為堅固的第二道防線。
……
十裡外。
臚??河方向沒有示警消息傳回。
脫古思帖木兒為首整個北元,雖然因朱棣正在奔襲趕來而壓力很大。
卻也不認為,此刻周圍還有其他力量,有可能對他們不利。
畢竟,唯一一股威脅,已經被他們圍在一個小山包上。
所以連斥候都沒有放出。
可就是此時。
一支大軍卻橫亙陳列在大營北方十裡的位置。
其他人全都騎馬佇立在朱棣身後。
默默感受著,朱棣身上,越發壓抑的氣勢。
嗒嗒嗒……
直到馬蹄聲傳來,周浪帶著幾名斥候,策馬奔馳而來,眾人才感覺氣氛輕鬆了些。
偷偷鬆了口氣。
看向朱棣……
周浪策馬奔衝抵近,氣喘籲籲,激動道:“王爺,北元除了不到十萬人,聚集在脫古思帖木兒帥旗下,其他北元軍,都在猛攻大營,並且已經攻克最外圍工事,正在第二道工事鏖戰……”
朱棣點點頭,勒馬轉身,看向眾人,“諸位,我等的時機到了。”
其實,他們黎明前,就來了。
之所以沒有立即露麵,對北元軍發起進攻,就在等這一刻。
北元軍有數十萬人。
單憑他們這八萬人,恐怕力有不逮。
需要大營方麵,幫忙吸引一部分兵力。
嘩啦!
眾人坐在馬背上,瞬間抬頭挺胸。
朱棣看向朱能:“朱副指揮使,你部大遼河衛,對來福銃熟悉的如何?”
從和林出發時。
陸軍第一鎮戰損富裕出的六千多支火銃,他就交給了大遼河衛。
大遼河衛是他統帥各部中,火器列裝密度最大的一支。
不過,大遼河衛以前裝配的是短管身火銃。
陸軍第一鎮如今的火力密度不夠,需要補充。
大遼河衛的實際情況很合適。
順便,也幫一把丘二哥他們。
幫他們換裝算了。
要是等朝廷換裝,還不知猴年馬月呢。
算是他給二人的一份禮物吧。
除了這個機會,往後再想幫一把,也不可能了。
至於老五他們的藩王衛這沒關係。
這幾個家夥早和他商量好,從他東番工坊購買。
朱能自然知道朱棣的用意,捶胸行禮,鏗鏘道:“稟王爺,職部麾下將士一路都在訓練裝填彈丸,現在已經能做到,六十息內完成三次裝填射擊,雖然還比不上陸軍第一鎮,但已經可堪一用!”
朱棣點點頭。
的確可堪一用了。
吩咐:“此戰,我們的將士不下馬車,坐在馬車上排射,我們秘密潛伏抵近敵軍五裡左右後,兩萬騎兵先發起閃電奔襲,陸軍第一鎮和你部大遼河衛萬餘人,乘坐三千兩馬車,給我一字排開,排射往前衝,在兩萬騎兵牽製住一部分敵軍時,你們要第一時間,用排射,打垮另外一波阻擋之敵,以你們為先鋒,乘坐馬車,給我衝入北元陣列中……”
“譚淵、朱能,能做到嗎?”
啪!
譚淵、朱能隨即揣胸:“能!”
二人激動對視。
說實話,這樣的戰鬥方式,他們從未做過。
想想就令人激動。
朱棣看向朱桂等人,“老六……老十三,你們幾個,率領本部,緊緊跟在陸軍第一鎮和大遼河衛後麵,哪怕我們的炮兵火炮打在你們的衝鋒陣列中,你們都必須給我堅定不移往前衝!”
……
“我會派出督戰隊,跟在你們後麵,這一戰,不管是軍中將校還是普通士卒,亦或是你們,誰要是後退,督戰隊都會毫不留情。”
馬車帶著士兵衝鋒,快速靠近敵軍陣列。
炮營在後邊炮擊。
連步炮協同都沒訓練過。
這樣的戰術,其實更加難。
但他必須這樣做。
必須儘快結束草原戰鬥。
這一戰,必須徹底打垮北元。
戰爭不能再遷延了。
他沒時間再管草原上的戰事了。
這一路,兄弟們都有很多次實戰經驗。
且他也教了很多。
也是時候,練一練他們的膽魄了,想要成為一個合格的將領,首先就要有蔑視一切,乃至死亡的膽魄。
藍玉、大哥沐英可以緊隨湯二叔、泰山這些老一輩,在軍中展露頭角,甚至聲名不弱於這些老一輩。
原因很多。
但在戰爭中,蔑視死亡的膽魄,也是他們能有如今成就的主要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