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太陽初升。
驅散一夜寒冷。
整個金陵城瞬間蘇醒。
百姓紛紛走出小屋、小院,開始為一天生計忙碌。
途中,遇到相熟者,總要聊上幾句,有關北征的話題。
“燕王陸軍第一鎮攻克張北後,再沒消息傳回嗎?”
“你不知道?昨天剛傳回了新消息。”
“什麼,快給俺說說?”
“燕王和太子分兵了,燕王統帥十三萬兵馬,為偏師,進攻北元以前的王庭,就和咱們的陪都,差不多一個意思吧……”
“燕王帶走了所有皇子的藩王衛?”
“不是所有,秦王、晉王跟隨太子爺的主力大軍。”
“即便這樣,燕王這一路偏師也太弱小了,諸皇子從未領過兵,會不會拖燕王的後腿?”
“聽說,諸皇子就是跟隨燕王去學習領兵打仗的。”
“希望彆出事吧……”
……
朱棣、朱標分兵消息傳回金陵,傳播開後,百姓議論紛紛。
朱府。
徐妙音站在鏡子前,幫徐妙雲梳頭。
春曉他們走後。
她擔心阿姐太忙,就從代王府搬到了朱府。
“阿姐,你有沒有發現,你出嫁這些年,孩子都生了三個,怎麼好像越來越年輕了?”
徐妙音低頭,審視看著徐妙雲臉頰,含笑道。
徐妙雲伸手摸了摸臉頰,臉有些微紅,“有嗎?我怎麼沒有發現!”
哼哼!
發現了,也不能承認啊!
徐妙音把徐妙雲好看眉宇間那點小傲嬌全都看在眼裡。
低頭,抿唇,極力忍笑,取笑道:“阿姐,現在不在外人麵前,你比出嫁前都不穩重,更像個被慣壞、寵壞的小姑娘!”
這麼明顯嗎?
徐妙雲晶瑩耳尖都瞬間通紅了。
都怪四郎!
臉微紅,扭頭,努力做出嚴肅模樣,含笑瞪了眼,“少拿我尋開心!”
雖然這些都是事實。
可妙音這幾天,經常拿這些事情逗她開心。
說白了,就是怕她擔憂四郎在前方的情況。
昨天才傳來,四郎帶著藩王衛出發,進一步的消息都未傳回。
朝中李善長、劉伯溫等知兵之人。
已經根據四郎進攻和林的目標,預測出,三峽口必然有一番惡戰。
預測出來後,滿朝文武都眼巴巴等著新的信報回來。
有人當然希望四郎狠狠栽跟頭。
乃至戰死。
可很多人也關心四郎。
還有大哥太子係統內,部分理智的人,也眼巴巴盼著。
理智的人都明白。
四郎這一路偏師,能不能承擔起重任,關乎著大哥主力一路能否直搗黃龍,攻克北元王庭。
而三峽口一戰。
則是檢驗,從未領過兵的五弟等人,在四郎率領、教導下,能不能配合四郎,擔負起偏師吸引兵力的重任。
這部分人還不少呢!
方孝孺、練子寧這些人就不說了。
禮部尚書趙翥兼任大本堂先生,昨天還借口雍鳴、祈嫿學業問題,親自登門,代表大哥係統很多人,表達了對她們母子的善意。
這倒讓她對雍鳴和祈嫿在宮內,放心很多。
雖說,有父皇、母後眼巴巴看著,護著。
可皇宮的爾虞我詐。
她在無數書籍上讀過。
有些陰暗處射出來的利箭,父皇、母後也未必能防得住。
不過,這種可能應該很小。
畢竟,父皇的凶名,滿朝文武都知道。
總之,趙翥為首,大哥係統內理智派釋放的善意,是四郎給他們母子掙下的。
隻要戰場局勢不發生變化。
隻要大哥一路順順利利,不斷大捷的消息傳來。
他們母子在金陵,倒是十分安穩。
“阿姐,朱桂他們,不會拖累姐夫吧?”徐妙音擔憂詢問。
她就是感覺十分虧欠阿姐和姐夫。
自家丈夫是個什麼人,她太清楚了。
不惹事。
但也沒什麼抱負。
除了規規矩矩,辦好父皇交代的事情,從不敢擅自做主做任何事情。
就連藩王衛,平日裡都不管。
全都交給朝廷指配給他的指揮使操練統領。
要不是姐夫的新軍特彆拉風。
他也想把自己的藩王衛搞成陸軍第一鎮那樣。
才決定向姐夫求助指導團。
以前,但凡他們夫妻聊起藩王衛。
他都連連擺手,壓著聲,小聲道:‘兵權這東西還是彆碰了,保不齊,將來大哥或者雄英削藩,現在過分插手藩王衛,將來就是麻煩事!’
……
“阿姐,你說他就這樣一個人,跟著姐夫,會不會給姐夫拖後腿?”
她十分肯定。
姐夫的性格,如果遇到危險,肯定會自己留下來斷後。
給丈夫以及其他皇子們創造脫困機會。
太子大哥怎麼能,把一群從未領兵的藩王,全都塞給姐夫呢?
徐妙雲抬頭,見徐妙音滿臉擔憂,握住徐妙音的手,輕輕拍了拍,笑著安慰:“你不要內疚,行軍打仗不是兒戲,你姐夫既然敢帶著老十三他們,肯定就有把握……”
話中,徐妙雲眼底憂慮一閃而逝。
前線到底什麼情況。
她不清楚。
可傳回來的消息,抽絲剝繭。
總能讓她嗅到一股不安隱憂。
陸軍第一鎮在四郎心中,多麼重要,她很清楚。
沒有任何實戰經驗。
首戰,四郎就帶著兄弟們,打了張北攻防戰!
還有此番,四郎主動提出分兵,率領偏師吸引北元兵力。
為何,信報中,沒有提及,大哥對此事的態度?
……
這類晦暗不明,讓人總覺不安、不對勁兒的細節,充斥著傳回來的每一條消息中。
徐妙音見徐妙雲怔怔出神,伸手悄悄拍了拍自己的嘴,笑道:“阿姐,往後,如果我們不想在大明待了,出海去投奔你和姐夫,你和姐夫,可得收留我們。”
她雖然是逗阿姐開心。
可也是真有這種打算。
他們夫妻私下裡討論過。
將來,大哥削藩的可能性不少。
因為當武勳問題解決後。
藩王問題,必然成為新的主要矛盾。
加上朝中有一批不喜歡藩王分封的文臣。
這些人在父皇一朝,害怕父皇,不敢說什麼。
可大哥一朝就未必了。
大哥削藩的可能性還是很高的。
而到時,他們夫妻可能就是首先拿來開刀的。
因為她姐夫是在海外自己開創基業,立國的朱棣!
大明境內,恐懼、害怕、又仇視姐夫的人很多,太子大哥隻要有削藩念頭,他們會首先把矛頭對準他們夫婦。
對於削藩。
他們夫婦不在乎。
反正他們都不是什麼權力欲極強的人。
可就怕到時候。
想離開大明,都走不了!
這是他們夫妻私下裡議論,得出的結論之一。
大哥削藩,但不代表,願意放兄弟們離開大明,去投靠姐夫!
總之,一旦削藩開始。
定然少不了麻煩和波折。
隻希望大哥能放他們夫妻離開大明吧。
徐妙雲並不知,徐妙音、朱桂私底下討論了這麼多,頓時笑了,“好啊!”
……
金陵這邊,議論紛紛。
三峽口外。
喊殺聲震天。
諸王藩王衛,輪流對陰山發起進攻,通過車輪戰,消耗防守元軍的兵力以及體力。
為天黑前的總攻做戰前準備。
外麵喊殺聲震天,挑選出的一萬五千精銳,被勒令在營中休息。
隨軍行動的工匠,則在抓緊時間製作營建堡壘的木板。
陸軍第一鎮的工匠參與,臨時打造一些簡易卡扣。
……
臨近中午。
陰山背麵。
三峽口以西五十裡外。
陰山山坡下,一個避風隱蔽地。
一群滿臉風霜的將士,迅速進食後,在各自棚正監督下,每人喝了一口烈酒暖身後,一個棚的袍澤兄弟,相互靠在一起,裹著行軍被開始休息。
鼾聲中。
朱棣為首的將領們,則爬上陰山山梁,實地考察。
徐輝祖跟在身邊,“姐夫,我們參謀團派人往前麵走了十幾裡,山梁道路雖然困難,可也能行走,咱們除了隨身攜帶的火藥、彈丸,乾糧輜重也剩不了多少了,休息後,出發時,完全可以讓將士們,把剩下的乾糧全都吃了,把馬車暫時扔在這裡,從陰山山梁向三峽口挺近……”
咯吱、咯吱……
朱棣邊聽,邊沿著山梁,腳踩著山梁上的枯枝、落葉、積雪行走,試著行進中的困難……
山梁上,開始消融的積雪,反複踩幾遍就變得堅硬,十分容易造成腳下打滑。
可斥候已經探明。
前方雲集的大小部落很多。
他們這樣一支大軍行進,若是繼續這麼堂而皇之奔襲,已經無法做到隱蔽性了。
……
“咱們軍中都是福建兒郎,福建多山地,兄弟們其實對山地中行走,並不陌生,要說困難,其實也就是尚未融化這層積雪……”
朱棣聞言,不可置否點點頭,扭頭,詢問隨行的參謀成員,“你們有沒有從山梁奔襲挺進的全部預案?”
“有!”
一名參謀人員立刻站出來,把一道折子交給朱棣。
同時解釋道:“徐參軍帶著我們製定了一份完整預案,我們參謀團,馬上派人跟隨斥候,沿著山梁出發,率先探明沿途的道路,同時,參謀團抽調了斥候隊,五十個善工兵科的兄弟,組成預備隊,一旦前方傳回問題,就馬上派出工兵隊兄弟,跟著我們參謀團去修路……”
……
“總之,我們參謀團可以下軍令狀,保證在大軍行進前,掃除奔襲道路上的障礙。”
……
朱棣邊聽邊看著折子上的計劃內容。
計劃十分完善。
可能出現的各種情況,都有考慮。
……
朱棣認真看完後,合上折子,交給徐輝祖,“就按照你們這個計劃去做,你們參謀團辛苦一點,現在就行動吧。”
徐輝祖笑笑。
領命後,領著參謀團,以及工兵隊沿著山梁,率先出發。
朱棣遣走其他人。
隻剩下朱能。
笑道:“三哥,以往你嘴特彆賤,可這一路而來,你都十分沉默,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和我說?”
朱能氣的瞪了眼。
抬腿就想踢人。
朱棣笑著躲開。
氣氛一下活躍起來。
朱能擰開隨身攜帶禦寒的酒囊,痛飲一口後,笑道:“還彆說,喂牲口吃的玉米秸稈,釀造出來的酒,也挺好喝。”
話中,把酒囊扔給朱棣。
這批酒。
都是劉家村贈予的。
朱棣喝了口,靴子在地上的雪上左右擺動,很快,掃出一塊乾淨土地,席地而坐。
朱能學著,坐下後。
看向朱棣。
朱棣又喝了口酒,把酒囊遞給朱能,“未來,百姓還會創造出更多東西的……”
第一次工業革命。
是工匠科技。
和後麵,在研究所支撐下,發生的科技革命不同。
第一次工業革命,不需要那麼多基礎學科支撐。
本質上,是根據需求,在有經驗工匠鑽研琢磨,衍生發展的科技文明。
就好比蒸汽機。
其實一些技術條件已經滿足了。
往複式風箱的機括構造原理,就是蒸汽機最重要的一環。
可這一環。
早在千年前的冶鐵,需要更充足的風力時,就被發明出來了。
海軍戰艦,發明了螺旋槳。
發明了蓄力提供動力的機械構造。
其實,當海軍不滿足於蓄力的各種麻煩時,需求催動下,蒸汽機革命必然到來。
不需要他去指手畫腳,都能完成。
“百姓的積極性被調動,當無數百姓,沒有了溫飽之憂時,必然會發動所有的聰明才智,去創造更多經濟效益,土橋村能發明玉米秸稈釀酒,就是溫飽解決後,有餘力去想其他……”
若是沒有解決溫飽。
八叔他們,怎麼可能隻是聞到鍘碎的秸稈,堆積了幾天,散發出一股酒味,就想著用玉米秸稈釀酒。
他和妙雲回村後,專門詳細問過。
為了尋找適合的酒曲。
八叔他們就跑遍了周圍數個縣府。
托人、花錢、厚著臉皮請教。
然後又經曆了一年的試驗。
最終才培養出,最適合玉米秸稈釀酒的酒曲。
沒有解決溫飽的百姓,哪有這種條件和精力。
可一旦百姓的溫飽問題解決後。
百姓的聰明才智,必然會出現一個爆發期。
各種發明,在需求促使下,會沿著事物發展規律,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
“咱們曆朝曆代的上層精英們,富裕了,就去追求滿足精神需求的各種東西,所以,我們能看到,唐朝天寶年間盛行的馬球、能看到,宋朝汴京,每逢節日,耗費無數錢財的燈火,能看到,曆史發展出,各種各樣的戲曲類型……”
……
“可咱們的百姓,隻要吃飽飯後,有了微薄的本錢後,沒資格向精英層,搞這些東西,他們一定會利用自己的聰明才智,想方設法,創造更多,能創造財富價值的東西……”
“隻要朝廷能這麼堅定不移搞下去,我可以十分肯定的預言,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一定是庶民的時代!”
無數普通人,會因自己的聰明才智,做出或大或小的發明。
成為曆史的弄潮兒。
第一次工業革命結束後。
個人的聰明才智,個體的力量,就會越來越弱。
企業設立的研究所,會取代個人。
當文明和科技向更高級發展時。
難度也會成倍增加。
個人徹底退出。
企業也無力承擔。
隻有國家機器,才能做到。
小國都沒有這個資格!
隻有龐大的國家機器才能。
……
朱能聽著朱棣意氣風發,闡述庶民的時代,喝了一口,品咂著酒水刺激舌尖味蕾的感覺,突然開口:“老四,從咱們一起去遼東,剛見麵時,你就挺樂觀的,沒想到,現在還是如此,你就沒有察覺,太子變了嗎?”
以前,他聽聞的太子,是多麼多麼仁厚。
可這回近距離觀察。
他發現,太子的城府不淺。
他很擔心。
老四的不設防。
將來會狠狠栽跟頭。
朱棣笑笑,伸手把一團雪捏成球狀,猛地投擲扔出,視線盯著雪球劃過一道弧線落下,出神道:“我知道,也有準備,你們不用替我擔心,等你們混不下去的時候,記得來找我,彆的不敢說,到時候,我怎麼也是一國之主了,給你們編練幾支精銳,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朱能被逗笑。
把酒囊扔給朱棣,“那可說好了!”
……
午後。
將士們吃光隨身攜帶的乾糧,登上山梁,在樹木掩護下,開始向著三峽口挺近。
臨近傍晚時分。
距離三峽口戰場,隻剩十幾裡地時。
徐輝祖帶著一個被五花大綁的元軍回來,見麵後,便笑道:“姐夫,抓了個舌頭!”
隨即朱棣就開始審問抓回來的舌頭。
審問結束後。
命人把舌頭帶下去。
將領們全都被朱棣召集來。
朱棣把審問的內容,轉述給將領們後,詢問:“你們從中看出了什麼,有什麼想法都可以說。”
“王爺,皇子們的進步很明顯,昨晚那種拉寬寬正麵的打法就很好,可惜,最後沒能堅持住。”
“末將覺得,今天白天的車輪戰,諸位皇子是在消耗元軍的兵力和體力,今天晚上,肯定還會複製昨晚拉寬寬正麵的打法!”
“若隻是如此,恐怕不可能成功,元軍的統帥,也不是傻子,這麼明顯的消耗戰術,一眼就能看穿。”
……
朱能站在朱棣身邊,看著張武為首,一群管帶、隊官、參謀熱鬨討論。
看了眼朱棣。
他現在知道,老四如何培養將領了。
“王爺。”張武突然看向朱棣,“諸皇子若是用王爺在回金陵途中,教我們的火力倒打,有沒有可能擊潰元軍?”
“協統,這種情況,不能埋伏,怎麼使用火力倒打?”
“火力倒打未必就一定要埋伏……”
……
隨即,眾人又開始爭論。
時間還比較充足。
左右也就剩下十幾裡地。
朱棣沒有阻撓張武等人討論。
等眾人討論的差不多。
最終,討論出,類似譚淵、朱橚等人提出的辦法後。
朱棣笑了。
火力倒打,未必能一舉攻克元軍駐守的三峽口陰山段。
但絕對能給元軍造成很大傷亡。
不過,此刻朱棣也並未意識到,在譚淵的引導下。
朱橚等人正在為實施這一戰術,緊鑼密鼓準備。
“火力倒打的辦法很不錯,至少可以有效打擊敵軍有生力量,現在討論結束,既然確定,很快,還有一場激戰,那麼,奪取三峽口,就在今晚!”
隻要拿下陰山一側。
他不信元軍不撤。
不撤他也不怕。
讓將士們,把炮營的大炮,運送到山梁上,直接對著東側猛轟,配合步騎衝鋒即可。
炮營的大炮,不是海軍用的那些粗壯黑的笨重玩意兒。
通過滑輪組固定在山坡的樹乾上,一段一段,費力點,但能弄上來。
朱棣一聲令下。
將士們再次趁著光線還充足,開始急行軍。
……
三峽口。
天色已黑。
馬哈木陪著納哈出站在山梁上。
居高臨下,觀察著山腳遠處,火光映照中,開始集結的明軍。
馬哈木笑道:“看樣子,諸皇子聯軍還要搞昨天那一套。”
昨天的確十分凶險。
若非他這個人做事喜歡留一手。
留了五百預備。
多半還真有可能,被明王朝,這群初出茅廬的皇子,一舉攻克陰山。
彆說攻克陰山了。
這群皇子,有人率軍登上山梁。
哪怕最終被趕下去。
都是他的恥辱!
納哈出看了眼馬哈木,笑道:“這群皇子背後站著明四皇子,少不了明四皇子的言傳身教,甚至,昨天真正與你交手的,其實就是明四皇子,所以,你還是贏了的。”
馬哈木笑笑。
他認為,明四皇子一直在鍛煉諸皇子。
還未拿出真本事。
明四皇子麵對陰山這個戰場,若隻有這點本事。
三峽口就是明四皇子領兵以來的首次兵敗之地!
……
山腳下。
“兄弟們!休息好了嗎!”
“好了!”
“吃好了嗎!”
“好了!”
“這一戰,我們準備了一天,兄弟們有信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