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宮。
午膳後。
朱棣抱著大孫子逗弄一會兒,來到書房。
翻看著,去極西之地出訪這一年中,軍情司搜集到,有關中原的各種消息。
信息分類十分詳細有序。
也十分多。
麵前的桌案,幾乎被堆滿了。
不過分類很清楚,想看什麼,每一摞厚厚的報告上,都貼著分類便簽。
諸如:工業、農業、民情、高層精英群體,中間群體、年輕群體……
而每一摞最上麵,則是該分類的情報梗概。
詳細到,該信息相關細目,在第幾頁都有標注。
燕華軍情司之所以能成為,當今天下,最頂尖的情報機構,就得益於這些細節的把控和掌握。
情報學的發展中。
更是催生出了,中樞國子監,以及地方行省設立的行省大學內,開設專門的檔案專業。
這可不是他提出來的。
而是基於工業發展需要、情報需要,統計需要,各部門主動提出來,在國子監、行省大學這樣的高級學院,開設專門教讀書人這類事務的學科。
以培養出,適合燕華發展的人才。
總之就是燕華發展過程中,需要什麼樣的人才、學科,就逐漸會有各級部門反饋上來。
當反饋的聲音多了。
就會自然而然達成開設培養相關人才的共識。
這完全基於事物發展規律的本質。
朱棣細細查閱各大類信息的梗概目錄同時,時不時在他重點關注的細類問題,抽出幾張有關該細類的情報,認真閱讀。
雍鳴端著一杯茶進來,都沒有察覺。
哎!
某刻,朱棣低頭看著,歎了口氣,習慣性伸手拉開抽屜,從中摸出一支白色的東西,放在嘴邊。
呲!
摩擦聲響起。
朱棣看著捧到麵前的火苗,扭頭看向雍鳴,皺眉道:“你隨時備著這玩意兒做什麼?”
雍鳴幫朱棣點燃煙,蓋上打火機的精致銀色鐵蓋子,滅掉火苗。
聞著‘火油’燃燒產生的特殊氣味,笑著搖頭,“這是我來時,娘親讓我帶來的,娘親說了,抽可以,但你要少抽點。”
朱棣不由含笑瞪了眼。
看著手指夾著的‘香煙’。
煙草種子,是幾年前,譚五等人從商洲帶回來的。
當時他們見到商洲南部的土著居民,點燃這種植物乾葉子,抽。
認定這是種‘食物’。
而譚五等人,也牢記他說過的,要把一切可以讓百姓果腹的植物種子,帶回燕華做研究。
就牢牢遵循他說的,把這種子帶回來。
他也是無意間去農科所,見到一群擺弄植物的老學究,抽著嘗試,才發現,譚五等人把這玩意兒帶回來了。
以前當兵,彆的愛好沒有,就有這麼一個為數不多的愛好。
想到過去。
一時意動。
就命人搞出了這種卷煙。
從偶爾抽一支,追憶一下過去的自己,慢慢搞成了習慣。
由於他的‘帶頭模範’作用。
現在這玩意兒,已經在燕華十分風靡了。
首先是從中樞朝堂這邊,軍中,上層帶頭,很快在民間就成了風潮。
現在,這玩意兒,已經形成了一條產業鏈。
卷煙廠都好幾家,還專門為此研發生產線。
他除了哭笑不得,也不知該說什麼了。
反正,現在議政殿那邊,但凡議政,總是煙霧繚繞。
“這種東西,能不嘗試就彆嘗試了。”
朱棣隨意叮囑一句,反正也不是特彆大的事情,以他現在的自律性,也就是心煩時抽一支。
這臭小子的自律性也不差。
話罷,朱棣抽了一口。
皺眉,目光再次落在情報上。
雍鳴看朱棣眉頭越皺越深,詢問:“阿爹,中原那邊什麼事情,讓你這麼擔心?”
朱棣點了點手中報告細目,“你大伯走上了一條,可能很多工業化朝廷,可能都會必然要走的邪路。”
“發動戰爭,完全以利益為驅使,就連一點點師出有名都不搞。”
朱棣說著,把手中材料扔到桌子上,深吸一口,掐滅後,起身踱步來到窗前,看著外麵。
雍鳴忙跟上,把手中茶杯遞給朱棣,“娘親給您泡的。”
朱棣看了看裡麵,除茶葉外的蟲草小段,不由哭笑不得。
最開始天天監督他用藥草泡腳。
好嘛。
上了年紀後,都開始‘保溫杯裡泡枸杞了’。
雍鳴站在旁邊,看著朱棣哭笑不得的表情,不由暗笑,又有些羨慕,父母的感情。
他雖然和妻子的夫妻感情也很好。
可恐怕,永遠也無法做到像父母這般。
阿爹和娘親的感情生活,是種種偶然,又加種種努力付出形成的。
這與兩人的性格,對待生活和感情的態度決定。
彆人或許會羨慕,但自身對待生活的態度,做事的態度不同,永遠也無法像父母這般。
朱棣可不知,自家臭小子,這會兒正在琢磨他們夫婦的感情。
喝了一口,說道:“這天下的一切,小到人與人的相處關係,國與國的關係,都是由利益,經濟活動推動演變的。”
“大明朝廷,選擇用對外戰爭,直接統治一個區域的人口,以及掌握一個區域的資源,排擠其他政權的工業品市場,這不能說錯了,畢竟,這是經濟活動驅使產生的表現形式。”
“也是一種,最簡單粗暴的方式。”
“但這種方式後遺症太大了。”
“當你有絕對的力量時,是能夠讓人臣服你,捏著鼻子,選擇你賦予他,必須接受的。”
“但在這個過程中,憤怒和仇恨的種子,就已經埋下了。”
……
雍鳴耐心聽著。
這些內容他都能理解。
人的活動,也是由經濟活動而做出選擇。
現在,大伯就是強行讓被征服的人們,選擇朝廷賦予他們的經濟關係。
“這種選擇,除非你是能夠,提供當今天下最好的。被動選擇的人們,會感激你,就好像咱們燕華,強行推動了,以兩個理念為核心的經濟關係,這種經濟關係,讓所有百姓,都從中得到了,他們從未得到過的政經利益。”
“就好像,漢唐時期,征服西域之地,帶去了文明和先進的農耕技術,這都是曾今天下最好的。”
“可你大伯……”
朱棣搖了搖頭:“怪不得,現在整個大明,都開始稱呼他,大皇帝陛下了。”
大明朝廷現在,已經露出了一點,帝國主義苗頭了。
對外武力擴張。
對內壓榨的同時,給普通百姓一點點,武力擴張,產生紅利,頂層分配後的殘羹剩飯。
這種連一層,起碼說得過,講得通的道德外衣都不批。
極為赤裸的行為。
說實話,他並不讚同。
當這種霸道無法維持,轟然倒塌後。
所有人都會痛恨。
所有的仇恨,都會被那些被征服者銘記。
就好像,他即便穿越了,都忘不了倭寇、忘不了……
直接,肢解,毀滅了這個族群。
現在南亞次大陸上,所謂的倭國聯軍,其實也隻剩下一個名字了。
為了人力,廣泛的通婚。
為了融入文化。
舍棄了其原有的文化,也把南亞次大陸那套輪回論撿起來。
無論是狹隘的血統論。
還是文化論。
都無法鑒定,現在的倭國諸侯聯盟,還是原本的倭人族群。
……
他其實對大明。
最擔心的是,百姓習慣於,這種霸道的帝國主義。
習慣於,分到那一點點殘羹剩飯。
一旦普通百姓習慣了。
那麼,大明自身內部革新的動力,就會熄火。
所有族群的問題,其實都是自身問題。
所有族群最大的敵人,也是自身!
雍鳴聽著朱棣的闡述,皺眉道:“可是父親,大伯麵對咱們燕華的競爭,除了走這樣一條,完全拋開道德外衣,武力搶占市場的路,還能有彆的路可走嗎?”
朱棣扭頭,嚴肅瞪了眼雍鳴,“你個臭小子,如果深信這種觀念,那我都要想想,這江山交給你,是不是真的合適。”
雍鳴笑笑,並沒有把這種‘威脅’,謹小慎微放在心上。
他很清楚,這是阿爹,愛之深責之切。
要不是他還不夠格,擔負起燕華的重擔,阿爹恐怕早把這攤子事,扔給他了。
他家這老頭子。
一路走到今天這一步。
他很清楚,並不是自身的選擇。
很大程度,是被時局,推到這一步的。
被勢所裹挾。
時勢造英雄罷了。
而這種時勢,讓阿爹活成了自己不想活成的樣子,他並不特彆貪戀現在的一切。
“你以為,我沒有給你大伯留路嗎?”
“大明內部,那麼大的市場,能挖掘多大的潛力?咱們燕華,放棄了多少適合大明的產業鏈。”
“隻要他肯好好梳理大明內部的利益分配,讓最廣大的底層群體,手中的錢多了,那些咱們放棄的產業鏈,能催生多大的財富?”
“這些資本積累,足以讓大明朝,在先進工業科技上,完成追趕燕華,和燕華展開,科技層麵,你追我趕的競爭。”
大明朝,現在可是擁有一萬萬人口啊!
他雖然不清楚,全天下,到底有多少人。
但恐怕,大明朝至少占據四成!
這四成人口資源,以及大明朝的自然資源底蘊,真正挖掘出來,能迸發多麼強大的力量?
說實話,彆看現在燕華,在工業科技似乎遙遙領先。
但大明王朝一旦把自身內在潛力完全挖掘出來。
燕華這點領先優勢,根本保持不住。
放棄挖掘天下四成人口的潛力。
而選擇,用戰爭方式,搶占天下六成人口的市場?
埋下無數,仇恨的種子同時。
老大恐怕也無法把天下六成人口的市場,完全搶占了吧?
他搶占兩成就不錯了。
這才五千萬人口的市場。
這麼愚蠢的選擇?
最終的結果就是,並不能為工業發展,提供龐大動力。
同時,底層百姓,也隻能分到戰爭紅利的殘羹剩飯。
“你記住,我們燕華,並不反對戰爭,但燕華遇到的一切問題,其實都是自身問題,戰爭方式隻是能緩減問題的爆發,並不能解決問題,在將來遇到問題時,你可以用有限度的戰爭,為緩減問題爆發爭取時間,在這段時間內,尋找解決自身問題,但絕不能把戰爭,當做解決問題的良方妙藥,更不能迷戀戰爭。”
燕華的疆域,已經足夠大了。
要不是沒有足夠人口。
龍洲、商洲都可以去儘情開發。
所以,在解決陳朝問題後,燕華就基本結束了武力擴張。
武力擴張的功業,已經無法成為,燕華君主們的豐功偉績。
今後,燕華的繼承人,真有雄心壯誌,想做出豐功偉績,隻有不斷解決自身問題,去總結問題的規律,形成理論,去指導如何解決問題。
“阿爹,孩兒明白了。”
雍鳴鄭重作揖,“阿爹也不要太過擔心,我相信,現在朝廷的問題,大哥當政後,一定會糾偏糾錯的,阿爹也說過,事物發展,總是左右搖擺中螺旋上升的,雖有反複,可整體,都是向好的方向,不斷進步,我對大哥,很有信心。”
朱棣不由笑了,笑罵道:“你不用給我上課,等你家那個臭小子長大了,記得把這番話告訴他。”
……
“拜見皇後、太孫……”
緊閉的禦書房外。
馬哈木看著常氏、雄英母子三人走來,忙行禮。
他雖然和呂本、胡惟庸為首的保守派結盟合作。
也清楚,這群人想把他拉下水,參與到大明內部的奪嫡之爭中。
但他對這個問題,一直含糊糊弄。
因為他很清楚。
在這大明王朝。
眼前這位太孫,即便沒有革新派,即便沒有藍玉把持的強大北境軍。
也無人能夠撼動。
因為這位太孫,真正最大的依仗,根本不在大明。
而是燕華!
那個當今天下,實質上,早已引領天下,成為天下明珠的龐然大物。
燕華一日不誇。
這位的地位,無人可撼動。
雖然,大皇帝現在,為了自身榮辱,為了大明傳統的世界地位,想要試著將燕華遏製住,打下去。
但隻要一日不成功。
他就絕不親自下場,參與到大明的奪嫡之爭中。
否則,有一天,當燕華的海陸軍打回來之際。
大明這群不知深淺的保守派要毀家滅族。
整個草原,也要付出無法承受的代價。
他不認為,短時間內,草原能具備,挑戰燕華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