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綱嘴唇動動,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朱標的問題。
有沒有作奸犯科的?
他無法揣測,太子爺是希望有,還是好奇有沒有。
瞧著,意思是大差不差,可內在的本意,差彆太大了。
朱標看著紀綱欲言又止,微微詫異,笑問:“怎麼了?有什麼事,不能與孤說嗎?”
咯噔!
紀綱臉色微變,忙道:“太子,卑職是太子和皇爺養的家臣奴仆,卑職的任何事情,都能與太子爺說。”
“卑職隻是想到今天入城的一營燕藩陸軍,感到震驚。”
“全程,錦衣衛的兄弟們,都一直在跟著觀察,但彙報中,數百軍人,竟無一人犯事。”
朱標眉角微挑,“細細說來。”
無一人犯事?
這怎麼可能?
即便軍紀再好,當兵的,接觸的所有事情,都是暴力的。
久而久之,即便是老實巴交的農家子,性情都會慢慢暴戾。
何況,當兵的身上穿著,象征權威的軍服,手中握著,能夠殺傷一切的武器。
隻要離開軍營,就很難不犯事。
即便是史書上,所描繪的那些百姓夾道歡迎,贏糧影從的義軍王師。
其實也都是史學家誇張的春秋筆法罷了。
就好像漢光武帝劉秀的義軍。
所謂夾道歡迎,贏糧影從。
主要是精英階層。
以及精英階層組織的百姓罷了。
任何時代,被史書記載的所謂王師,其實,主要是這支軍隊,不冒犯精英階層,這就算王師了。
任何時代的百姓,對於當兵的,都害怕,都敬畏。
原因也很簡單。
就是當兵的一旦脫離隊伍、軍營,手握著一點雞毛權力,往往就敢吃拿卡要,敲詐勒索。
現在,紀綱竟然對他說。
老四入城這一營陸軍,竟然對小民百姓都秋毫無犯?
朱標懷著好奇,緊盯紀綱。
紀綱硬著頭皮詳細介紹道:“今天,上午、下午,總計入城兩個營,錦衣衛的兄弟也全程跟蹤觀察,根據兄弟們回來後的彙報,可以證明,章誌明一組表現出的軍容軍紀,並非是單獨的個例……”
“今天一天,所有入城參觀都城的燕藩陸軍士兵,在和百姓以及商人交易中都是秋毫無犯的,即便有很多商販因為燕王的緣故,要給這些士卒免單,或者減免,這些士卒也沒答應,相互推辭中,很多士卒丟下燕藩的錢幣,給商販敬個禮,表示感謝後,戴上帽子匆匆就跑……”
說實話,他看了這些彙總內容,也都驚呆了。
實在想不明白,燕王朱棣,到底用什麼方法,把一群負責殺戮的丘八,訓練成這般模樣。
這樣的軍隊,還有戰鬥力嗎?
“在這些士卒參觀咱們大明都城期間,還去了魏國公以燕王名義,開辦的濟養院,給濟養院中的老人小孩買了些東西,還幫忙打掃衛生,修繕屋頂,還有人提出,若是朝廷,準許王爺燕藩收留那些孤兒就好了……”
那些丘八在濟養院做這些好人好事倒也能理解。
畢竟,這濟養院是魏國公以朱四郎、徐大丫的名義開辦的。
就連朱四郎他們回來後,都去過,捐了一大筆錢的同時。
朱雍鳴、朱祈嫿為首這些孩子,還在過年的時候,去幫忙大掃除。
這些丘八的行為,可以理解為,因為濟養院與朱四郎有關係。
可這種行為,可不止對濟養院。
在參觀期間,遇到那些需要幫忙的平民百姓,這群丘八,都會出手幫忙。
紀綱說到最後,偷偷窺探朱標神情,小心翼翼道:“太子爺,指揮使懷疑,這些都是燕王吩咐的……”
朱標擺手製止紀綱,“你們不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或許,老四燕藩的軍人,真的已經具備了這種素質。”
紀綱想說什麼,他知道。
燕藩將士所做這一切,都是老四教的。
目的就是為了宣揚燕藩,蠱惑百姓去燕藩。
“你認為,咱們大明的兵,如果朝廷吩咐他們這麼表演,他們能表演好嗎?恐怕,他們靠近百姓,首先就會把百姓嚇跑!”
“是是是。”紀綱忙低頭認錯:“卑職心胸、眼界,太狹隘了。”
隨即,轉移話題,“太子爺,卑職打聽到,明日上午,燕藩軍中的女子醫護隊會入城,這次,兩鎮又一個騎兵混成協帶來的醫護隊,就有三百多人,其中有蒙古女子、中原女子、呂宋女子……”
朱標點點頭,“把密奏給孤留下。”
紀綱知道,朱標這是讓他離開。
恭敬彎腰,將密奏放到書案後,行禮,小碎步倒退著離開朱標書房。
朱標看著紀綱放下的密奏。
伸手拿起打開。
密奏中記錄的,比紀綱所講述,更加詳細。
包括哪些將士,做了哪些詳細事情,都有記錄。
燕藩軍容軍紀,在這細微瑣碎小事中,躍然紙上。
除此之外,紀綱雖然沒直接彙報,可密奏中詳細記載,幾乎老四麾下每個將士,都私下討論,大明的都城,還沒有燕京好。
沒有沼氣路燈、死氣沉沉、百姓臉上看不到多少笑容等等。
朱標看著,漸漸出神。
咚!咚!咚……
某刻,鐘鳴聲響起,朱標不知想什麼的思緒被打斷。
扭頭,看著玻璃裡麵,滴答滴答轉動的秒針,又怔怔出神。
……
坤寧宮。
馬秀英卸妝後,上寢榻躺下,說道:“今天聽妙雲丫頭入宮提及,明天,老四他們軍中那個女子醫護隊的女兵會入城,我想出去瞧瞧。”
朱元璋笑道:“用不著出去,你想見見她們,等她們明日入城後,把她們請進宮裡來看看就是了,你出去,難道要學標兒,一直悄悄跟在人家後麵觀察?你多大年紀了,自己沒點數。”
他很清楚,秀英其實特彆欣賞老四在燕藩,提高女性地位的做法。
馬秀英含笑瞪了眼朱元璋,“那好,明日我把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家的都叫來,等這群女孩子,在城中玩夠了,到了中午,召入宮中,一起吃個便飯。”
“你是母儀天下的皇後,這些事,在你的職權內,你看著辦。”
……
翌日。
日頭升起,天色大亮。
武定門外,出入城的人流如織。
剛剛換崗值守的京營將士,背著插著銃劍的火銃,偷偷打盹時。
“乖乖!兄弟們快看!”
一名正在隨意抽查出入城百姓的京營將士,忽然大喊一聲。
“劉五,你鬼叫什麼!”
有人被驚擾了美夢,氣的大罵。
看到袍澤劉五,眼如銅鈴,亮晶晶看著城外遠處。
下意識循著袍澤劉五的視線看去。
出入城的百姓,也刹那間停下忙碌的腳步,看向遠處……
一群穿著類似燕藩海軍白色軍裝,頭戴大簷帽的女子,列隊,說說笑笑走來。
或留著齊肩短發,或是辮著一個辮子。
身材高挑。
“脫烈,你說你一個男兵,跟著姐姐一群女兵一起行動,算怎麼回事啊!”
歡快的聲音,隨著一群颯爽女子隊列靠近時傳來。
脫烈扭頭,滿臉不情不願,委屈看著救護隊隊長,“冷隊長,你以為我願意?要不是我姑父讓我陪著你們,我才不願意跟著你們這群女人,你們女人就是麻煩!”
綽羅斯·脫烈。
烏雲琪格唯一的侄子。
如今已經十五歲了。
在混成騎兵協中,擔任一名棚正。
就是因為他年紀小,還又是個男子漢,所以姑父讓他陪著這群麻煩的女人入城。
咯咯……
一群女兵頓時笑的前俯後仰。
救護隊隊長冷月伸手捏住脫烈的耳朵,“臭小子,嫌我們女子麻煩,有本事就彆娶媳婦,打完這一戰,姐就要退役去大藥房任職,救護隊中,很多你的姐姐,都要退役了,不是去大藥房,就是去縣府,擔任女郎中,往後,打仗可不要太魯莽了。”
脫烈聞言,情緒瞬間低落。
這群女人麻煩是麻煩了點。
可這幾年,他在訓練中,征討叛亂中受傷,都是這群姐姐救治照顧。
因為他是軍中年紀最小的。
對他更是宛若對親弟弟一般。
“知道了!”脫烈故意表現出一副不耐煩模樣。
說話功夫,眾人來到城門處。
出入城的商賈百姓,全都站在兩邊,倍感新奇,好奇看著。
隊長冷月和脫烈來到把總麵前。
冷月留著齊肩短發,衝把總敬禮道:“我們是燕藩陸軍救護隊女兵,請求入城參觀大明都城。”
嗨嗨……
把總緊盯著冷月笑笑,一時間都忘記了說話。
‘一群爛兵!’
脫烈瞧著值守城門的大明將士的眼神,暗罵一句,黑著臉,擋在冷月前麵,大聲道:“這位把總,我們可不可以入城!”
把總回神,瞪了眼脫烈,偷偷瞄了眼女兵們。
他就是有賊心也沒賊膽!
這可都是燕王的兵!
瞧一瞧,看一看可以。
要是碰一下,讓燕王知道,恐怕是要掉腦袋的。
“可以,可以……”
脫烈忍著憤怒,衝值守的明軍軍將敬禮後,和冷月迅速入城。
一群士卒,在女兵走過後,紛紛圍在把總身邊,緊盯女兵背影,眼神有些下流,激動議論。
“俺的乖乖!王爺麾下這群女兵,咋這麼好看呢!”
“可不,俺覺得,比青樓勾欄那些頭牌都好看,要是能娶回家就好了。”
“瞧瞧那兩條大長腿,俺覺得,真要娶回家,能把俺的腰夾斷!”
……
出入城的百姓,看著救護隊女兵,再看守城將士的模樣,紛紛悄悄搖頭,也不敢評價,忙離開。
走遠一些,才忍不住議論起來。
“瞧瞧咱們大明的兵,剛才那樣子,就像是一群流氓!”
“都是一群兵痞罷了,整編成新軍,也就是換了身皮,前些天,俺們巷子裡老張家閨女,還被一名營管帶強逼著做了小妾。”
“燕王的兵就不一樣,俺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兵,昨天俺親眼看到,兩個燕王麾下的兵,幫一對賣炭的老兩口推車呢。”
“這群女兵,要是擱在咱們大明的軍營,估計早被這群兵痞給禍害了,可燕王軍營,肯定不會有這種事情。”
……
這一上午。
當一群身穿白色軍裝的女兵入城後,引起了更大轟動。
尤其是金陵城內的女性。
完全被一群軍裝女兵的英姿颯爽所吸引。
羨慕之餘。
金陵城的女性,尤其是年輕女子心中,好像多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臨近中午。
救護隊的女兵,在一名宮中老嬤嬤帶領下,整齊列隊,擺臂跟在老嬤嬤身後,抵近洪武門。
脫烈來到洪武門外,停下腳步,撓了撓後腦勺,有些拘謹道:“嬤嬤,皇後娘娘召見救護隊,而我的任務也完成了,我就不跟著入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