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征文應縣裡要求,題目定成“學而時習”。
這個沒有爭議,也沒什麼新意。
外地的文士不來,本縣的許多也不參加。截止時,茶館一共就收了五十篇文。
評委還是請的縣裡一個文佐。
他看了兩天,隻選了兩篇出來。
大概沒有經過文士間的串聯、潤色,其他投文都實在不堪表彰,沒法貼出來了。
這樣噤若寒蟬的蕭條一直持續到年下。
許多憋了很久的郎君們,再也受不了家中的壓抑,開始行宴、出門找樂子。
而這時,李家大辦小郎君的百日宴也就不打眼了。
無論最頂層統治者之間的氣氛有多波譎雲詭,中層的士族們嚴肅不了多久,無可避免的又開始縱情聲色了。
他們甚至比之前玩兒的還要開,笑得聲音還要暢快。
孔伯淵其實妻孝還要倆多月,可是他根本不忌酒肉,自己起興了還跟各個縣學同窗打了一圈兒。
華崮正在跟妹婿說今年要他寫什麼字,華仰下場跟女伎搶個鼓,急促的敲了起來。
酒宴中間,幾個小郎君下場開始跳舞,舞姿最繁複的就是也快要當爹的孫七郎。
連女席這邊都能聽見男席那,一波又一波的轟然叫好。
女人們被聲音吵到,回望一眼看不見的男席方向,然後繼續回頭,傳斷了小半年的各家八卦。
幾個年紀特彆小的小小娘、小小郎,在溫暖如春的宴廳裡追逐打鬨起來,竟然沒有人管束。
縈芯陪著華夫人看侄兒,也算脫離了前麵的喧鬨。
她一開始就以為是辦個百日宴,沒成想能熱鬨成這樣,頗是無奈。
縈芯還沒有發現,前麵這些人的熱鬨,燃燒於對戰爭恐懼、對未來的迷茫。
她倒是頭一次知道初生的孩子變化的這麼快,兩天沒見,又大了一圈兒。
親娘剛喂完,不夠吃,現在他正在長輩們的注視下,蹬著奶娘左邊,吃著奶娘右邊。
縈芯看他粉拳緊攥,呼吸急促,樂道“我這可是看見什麼叫使出吃奶的勁兒了。”
一眾女人們都笑了起來。
歡宴過後,夜特彆的靜謐。
縈芯坐在銅鏡前,任阿糖給她把發髻拆開。
然後阿甜衝到門口,看著小娘子眼淚汪汪的說不出話。
“怎了?”縈芯趕緊問。
阿甜抹一把臉,道“小娘子……二黑沒了……”
縈芯什麼都沒說,直接往外走,阿糖趕緊給她拿了個綿披風追出去。
仨黑在二進有個自己的小園子,裡麵是縈芯特意給它們做的一個大狗屋。
冬日還給放炭盆,裡麵許多舊衣做的褥子堆疊,並不冷。
外麵三個狗食盆裡,晚上的飯都在,小黑在狗屋裡圍著大黑二黑吹著鼻哨轉悠,大黑圈著二黑躺在一起。
二黑蜷成一團睡著,縈芯上手一抹,已經硬了。
大黑抬起頭,拿黝黑的眼睛看著縈芯,縈芯知道它什麼都懂。
小黑拱來拱去,拿鼻子挑二黑的尾巴,撞縈芯,可是縈芯除了哭,啥也不會。
沒讓人驚動李藿夫妻,縈芯讓人拿來被褥,在狗屋裡陪了仨黑一夜。
第二天一早,一郎去買了個孩童的小棺收了二黑。
如果李宅隻有縈芯一個主人,她想,她會把二黑葬在大園子裡,這樣日日都能看見它。
可惜不行。
最後,縈芯帶著仨黑去了玉玦山。
她好幾年沒來玉玦山了。
山裡山外都一片冬日蕭條,隻竹林依舊青青。
竹林的深處,有一塊墓地,裡麵葬著阿酒的阿耶等一眾曾家老奴。
縈芯帶著兩個黑,尋了一處遠離他們的空地,把二黑埋了。
大黑依舊體貼,微微靠在縈芯的腿上看著一郎和四郎等人動土。
小黑不知道是傻還是在幫忙,也跟著亂刨土。
最後看他們竟然把放兄弟的大盒子埋下去就不乾了,吼叫著要把二黑再挖出來。
“過來!”
縈芯一喊,小黑就跑到她身邊嗚嗚咽咽的告狀。
縈芯蹲下身,抱著渾身是土的小黑,說“以後咱們經常來看看二黑,讓它在這裡睡吧。”
小黑一嘴白毛上,都是土和枯竹葉的碎屑,好像真的聽不明白她在說什麼,依舊吹著鼻哨,朝二黑處使勁兒。
一郎他們將土包壓實,勸還在哭的小娘子道“小娘子,天冷,回吧。”
後麵無聲哭泣的阿甜也抹了鼻涕,勸“回吧,小娘子……”
“嗯……”縈芯便往回走,大黑依舊跟著,隻小黑依舊不甘心,站在原地朝遠去的人們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