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過一陣兒,少青勉強抬頭環視,發現少了幾個,傻傻的問“遵策兄呢?”
一個身上染血的掾佐低低的道“遵策摔傷了腿……去了……”
少青疼傻了“摔傷了腿怎麼會……”
話沒問完,他自己也明白了,遵策摔傷了腿跑不快,自然是被衝入府中的桓楚兵殺了。
兩人話音才落,院外又是一陣腳步聲。
“快快快!給殿下搬個榻來!”
那個一刀背把他打得幾乎半殘的殺將,咋咋呼呼的喊著,小內侍似的親手攙扶著一個人走到他們近前。
劉光祖扭頭朝一個親兵喊“那誰,去把城裡的大夫都招來!”
桓景無奈道“遠峰(劉光祖的字)放開吧。”他還能躺著審這些俘虜嗎?
劉光祖素來是聽阿耶和二殿下的話的。聞言緩緩放手讓桓景自己站住,卻還怕他暈眩,粗碩的兩臂依舊在桓景身前身後虛虛的圈著“能行嗎?要不給阿遼審吧,他愛這個。”
校尉剛跨進院兒,就聽少將軍這樣說,隻得先給二殿下見了個禮,趁機打量了二殿下外在完好無缺,然後才道“殿下,可是想趁機……”
聰明人話不用說全,桓景微微點頭,然後轉視一堆東吳俘虜:“你們何人為首?”
沒人敢搭話,卻有心思雜駁的人偷看倒伏在地起不來身的少青。
名叫阿遼的校尉早就覺得這個細皮嫩肉的是個大魚,一推想擋在前麵的文官,親手把唉唉痛叫的少青拎到桓景麵前。
桓景大略打量了下質弱膚白,驚懼交加的少青“報上名來。”
少青剛才起不得身,過了痛勁兒才淚眼朦朧的一抬頭,正看見桓景腰間少了一目的甄弘的人頭,痛叫一聲“伯弦!怎地如此……啊!”
還沒等他哭完第一句,身後阿遼直接一腳踩到他洇出血跡的背上,“殿下在問你話。”
少青痛得不行,涕泗橫流,阿遼嫌棄他浪費時間,便又從人群中抓了個穿掾佐官服的,問“他是誰?”
那人哆哆嗦嗦的道“他……他是東翁……是朱輿的族子,朱碧,朱少青。”
“某知你。”在親兵尋來的一個案幾上大馬金刀的坐下,桓景仔細的解著腰間人頭亂做一堆的頭發結,間或垂眸看向抽著冷氣的朱碧,“朱氏有白碧,風標才器,行墨比古,文筆冠今。朱大都督但有文書所需,皆隻用你。”
他說著,從懷中摸出一串印綬,“不知今後某可有此殊榮?”
朱碧看著今早還在叔父腰間的印綬,如今斑斑血痕垂於仇敵手下,很快因為明白了他的意圖打了個冷戰“臨、大節而不可奪1,忠臣殺身以事其君2!你、你殺了我吧!”
聞言,桓景垂眸,見朱碧用驚兔似的兩隻紅眼盯著自己,裡麵滿是畏死卻不再更改一字,微微點頭“賢士殉道,而成千古名。3”
說完桓景抬頭看了阿遼一眼,意思是讓阿遼給他個痛快。他後麵要行的計謀當然用朱碧最完美,可他此刻更願意成就朱碧,成就他成為一個完美符合世人心中“投死為國,以義滅身”的忠臣。
阿遼嘴角一勾,憑什麼攻守雙方數萬人死就死了,他這樣的隻因胎投的好就能踩著二殿下青史留名呢?何況二皇子殿下後麵的變計少了這個最合適的人驅使,這麼多弟兄得多死多少?
故意曲解了二殿下的意思,阿遼抽刀又在朱碧傷痕累累的背上畫了鮮紅的一刀。
他倒要看看這個女娘似的世家郎君到底有多少義勇!
“啊!啊——”
朱碧出身廣固四家之一,三歲開蒙,七歲通經,十五名動東吳,現年歲二十有七,自今日之前吃過最大的痛就是練字時的手臂酸痛,哪裡感受過這等能瞬間撕破所有理智的皮肉之苦!
隻給了翻滾慘叫的朱碧一個換氣兒的機會,阿遼揮臂又是一刀。
桓景嘴角微動,卻也不能阻止。
朱碧的慘狀嚇得幾個被俘的文臣抖如篩糠,一開始還想護著他的文佐用氣音喊著“汝等……安能如此辱一德君子耶?”
可除了他自己,誰也聽不見。
殺人不過頭點地,再說也不清楚二殿下和阿遼又有了什麼計策,劉光祖懶怠再看,小行一禮出去籠軍去了。
朱碧沒能撐到第三道,趁著喘氣的功夫哭喊道“我寫!我寫!嗚嗚……”
阿遼心下嗤笑,把受痛亂滾的朱碧提到二皇子殿下麵前。
“今日事急從權,非是先生受不過皮肉之苦,實是某令先生受屈了。”站起身,親手把印綬放到朱碧手中,桓景的言語間全是溫潤如玉“若先生完我桓楚大業,某定在父皇麵前為先生作薦,繼任兗州都督。”
五個一寸見方的黃金印信,穿在同一個紫綬上,在氣節和肉身一樣破碎的朱碧手中,足有萬鈞重!
倘若他接了,在廣固的耶娘妻兒怎辦?生前名怎辦?身後傳怎麼寫?
痛與重交織使得朱碧麵目猙獰,順著這個桓楚皇子皸裂的虎口,緩緩抬頭,看向他如寒星一樣冷硬的兩眼,祈求道“我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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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遼一手倒提著刀,一手穩穩的扶著朱碧,把黑臉唱了個全“你若不想再挨刀子,就得配呐。”
桓景輕輕拍了拍朱碧捧著印綬滿是血泥的手,歎了一口氣。為酬朱碧適才的節義,他會把他用到極致,隻有大楚一統四野,朱碧才能隻留清名。
剛把城防任務分配好的劉光祖,被阿遼親自喊回了郡守府。
不過一個時辰後,三隊丟盔棄甲的“東吳潰兵”帶著印有兗州都督大印的調援文書,從陳留縣西、北門倉皇逃出,繞過最近的開封,往浚儀、蘭考、外黃縣跑去……
用著同一招,桓景三天內詐開了陳留郡、濟陰郡、山陽郡七成縣城的門。
桓楚帝派的兩路攻吳大軍,劉敬宣率領的這支豫州軍號稱五十萬,實際隻有十五萬兵,二十萬民夫。
東吳兗州軍號稱三十萬,這兩日間不戰被俘虜的能戰之兵有五萬之多!
最後還是老成持重的劉敬宣怕大軍深入太過,立足不穩,勸了勸勢如破竹的桓景。
桓景才算招式用老,停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