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兄弟幫忙,因為極度驚恐後四肢僵硬的十四掙紮了許久才從雪堆裡爬出來。
雪外麵的世界,一地狼藉。
十四下意識的轉了一圈兒,沒看見地上有血跡,隻有他的兄弟被拖走後,留下的長長一條痕跡最顯眼,直通吃人的黑暗。
打著擺子,十四想我不想死。我去哪能活?
回駐地?大安會像處理其他“廢物”那樣處理掉他。
回費縣?即便是對屬下很放縱的畢九也不會放過臨陣脫逃的他。
繼續執行任務?然後被抓住,被嚴刑拷打,或者“一不小心”隨意的把他清理掉?
茫然的站在兄弟被拖走的痕跡前,直至胯下冰凍刺骨,穿得並不比移民厚實多少,頂多能吃飽飯的十四拍掉下腹處的碎冰碴,深吸一口氣,轉身朝著顧氏親兵的大部隊的方向,繼續追蹤而去。
他沒有彆的選擇。
從七八歲的時候被畢九選中,領了十四這個名字之後,他就沒有彆的選擇了。
如今這個世道,行走於人世間的成年人,若想苟活,也隻能順著上位人的命令,奔向未知的黑暗。
無論這條路讓人如何痛苦、驚懼……,最終也隻能獨自吞咽。
十四如此。
帶著手下小心侵入顧氏農莊探查的畢九如此。
在這冰雪地獄一樣的城外,隻剩一條賤命卻還要被多方算計、驅使的移民,更是如此。
此世間,恐怕隻有對世道的無情完全懵懂無知的嬰孩,才會隻因被熟悉的胸懷環繞,就能得到好似無窮無儘的安生。
喝了一整碗稀糊糊的阿磚被他的阿娘靜月抱在懷裡,頭上蒙著三層柔軟的裡衣,幾乎一點風雪也受不到不說,還因靜月不停走動而搖晃的臂彎,睡得特彆香甜。
懷中繈褓重如千鈞,靜月體力早已告罄,僅靠最後一絲“為母”的本能支撐她跟上範泰的步伐。
範泰身前身後都是他命根子一樣的竹簡,沉甸甸的限製著他掙命的喘息。
唯一認路的阿善打頭破開無痕的雪原,四郎、三郎和四娘跟在最後,全靠範泰家搭“小帳篷”的衣袍裹住腿腳才能挨到此處。
因為體力不支,三郎數次掉隊,倘不是走在最後的四娘死命抽他,他早就放棄了。
“我不行了……”三郎再次倒在雪地上,“就讓我死這兒吧,我不行了……嗚嗚……”
四娘其實也不比他強多少,揚起早就凍紫了的小手要抽他,打頭的阿善突然低喝道“看!那就是馬場了!”
眾人朝他指著的方向望去,果然有一片影影綽綽的屋頂此起彼伏,即將隱入暗夜的深處還有粼粼火光。
“好多……好多屋子啊!”站直身子,四娘放眼望去,頂著厚厚積雪的屋頂,好似仙山,無邊無沿。
四郎撐起三郎,翹腳往那處看“裡麵……是不是有很多人?”
雖然九成的屋舍都沒點燈,可在四郎樸素的認知裡,再有錢的人,哪怕是皇帝,蓋了皇宮也是要住滿人的。
眼看就要到達目的地,阿善興奮的道“馬場還沒建完,裡麵現在沒有多少人。剛才不是看到很多騎兵出了顧氏農莊麼,要是他們今夜不回來,裡麵一共就隻有二百多人!”
說完,阿善突然意識到,顧氏親兵的出動,也許是因為夫人想到了什麼辦法把他們調走,以減輕他和三娘的阻力!
繼而,他更加興奮地鼓動小小的隊伍“有燈火的都是馬場裡顧氏親兵的駐地,繞過這片後麵隻有五套院子住著徭役,其他的屋子都是空的!沒有人!”
遙望著馬場的範泰聞言,回頭詫異的看了阿善一眼“沒人巡邏?”
“往常是不巡邏的。就是那些徭役也是三班倒的織布做工,除了吃睡根本沒閒暇在馬場裡閒逛!”
阿善的心思都放在鼓舞三郎上,沒有意識到自己說的太多,“三郎再撐一會兒,咱們馬上就到了!我知道他們的倉庫在哪,裡麵都是布匹。又暖又軟,咱們今夜就在裡麵睡!”
在比自己的命還值錢的布匹堆裡睡覺,這是怎樣的奢侈?
雖然三郎有點想象不出來,可他真的被蠱惑了“走!”
他想,沒多遠了,他就要到了,也許他再堅持堅持就能活下去,或者死得近一點就能求四郎給他帶塊裹身布。
範泰這輩子沒這麼累過,哪怕是到廣固這一路,也是有仆從幫他扛著書冊的。他掙命的喘息著,跟著堅定前行的阿善繞過馬場已經建好的後門,從一處還未徹底封死的圍牆進入了馬場。
果如阿善所說,馬場裡除了他們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