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鑠自己住了口。
他下意識是想怪罪劉偏和祖約沒讓自己連夜施粥,可又覺得自己沒有堅持到底才是錯的根本,便生生轉了話題“府裡還有許多糧食和柴炭,本宮這就派人送去!”
說完,看向劉偏。
有黃讓在場,無論劉偏怎麼肉疼也不敢用忽悠孫鑠的話去搪塞,眼下也隻得低頭道“臣這就去把他們都叫起來裝車。”
孫鑠才開府不久,日子過得緊緊巴巴的,隻有少府給配的奴仆,祖約攏著袍服到庫房的時候,牛車才架上。
他把劉偏拽到一邊,仔細問過這是鬨的哪一出後,深吸一口寒氣,“這裡某看著,蕩平(劉偏的字)兄找個功夫提醒二殿下,城外之事恐怕難成!”
“嗯?”劉偏不懂就問,“咱估麼著善遇法師也隻是怕移民難過寒夜,才舍身城外罷了。有陛下開少府庫,再加上府上的這些儘夠了。且善遇法師還算與殿下相厚,總能給些顏麵的。”
正是常人酣睡最沉的時刻被喊醒,再叫寒氣一激,祖約忍著後腦隱隱作痛,解釋道“再過一個半時辰,就是平日裡城門開啟的時候了。大師在城外已經折騰這許久,剩下這點子功夫有縣裡和城門都尉看護,還能出什麼事?勸不勸他有何要緊?更何況陛下這樣興師動眾難道還能真是為了個比丘?”
“那……”叫他一提醒,劉偏也發現了這裡麵怕是有渾水,趕緊道“咱讓殿下報個病吧!”
祖約隱隱一指黃讓的方向,搖搖頭“去便去吧。”
剛才二殿下接口諭的時候人還好好的,琢磨過味兒來了就抱病,這不是直接打陛下的臉麼?
見劉偏麵色焦急,他又勸了句“二殿下若是不能完旨,也無須掛懷,等……有了封地就好了。”
劉偏聞言難免一歎,他明白,祖約話中省略的,都是讓二殿下繼續儘全力退避、忍耐。
被陛下拿來當試探太上皇底線的筏子雖然是第一次,可還能與在後宮裡被方太後全方位防衛這麼多年相比,更凶險麼?
此事成了不要功勞,敗了認罰就是了。
二殿下是個很靈性的孩子,在宮裡什麼都能忍得,開府後已經鬆泛很多。
等去了封地就好了……
回味著東萊郡侯進都城時的豪奢,劉偏暗暗祈禱陛下登基後不要變得太快,從而忘了往日裡對二殿下的些許情誼,哪個郡都行、縣也不嫌棄小,儘快放二殿下離開都城吧……
這樣想著,他回到孫鑠身邊,低聲稟告大概能出行的時辰。
黃讓見門外自帶的小黃門朝他打手勢,知道二皇子府已經按照陛下的口諭動起來了,便起身道“臣出來的時候不短,得回了。就讓這小黃門兒陪著二皇子殿下去吧。”
劉偏送黃讓到大門口,被黃讓各種囑咐如何謹慎小心的伺候好二殿下彆凍著,一點讓他打探消息的空隙都沒留。
“唉……”看著黃讓車駕走遠,劉偏歎口氣,揉著生痛的太陽穴,回去監督二殿下穿得厚實些。
為了能有個說話的空間,祖約著意給黃讓留下的小黃門兒單獨預備了一輛馬車。小黃門兒倒也沒為難他們,接了還算豐厚的賄賂就上了馬場。
孫鑠穿著熊皮大氅與祖約、劉偏同乘,被二人囑咐了一路出城後務必低調。
他們到了南城門裡時,看見他們帶了好多車糧食來的曹縣令,含著兩包劫後餘生的涕淚,無比真誠的迎上來見禮。
劉偏一見城外影影綽綽的全是人,不敢讓孫鑠這就下車,非按著他等祖約出去走一圈確定城外環境可控才行。
祖約直接帶著三車糧食出城,給粥棚下的十口大鍋每鍋添了三斤雜糧,人群從近往遠眼見著就轟動起來。
等衙丁和城門的兵士將突然雜亂起來的人群再次安撫住,祖約終於確定城外不會起亂子,讓二皇子府的侍衛將執意圍著釋善遇等人的移民驅趕出一條通路,才回到孫鑠的馬車下,請他下車。
南城門外,西麵是伸長脖子等粥的移民,東麵是被侍衛攔到遠處聽經的人群。
他們都知道城裡怕是有大人物要出來了。
注意力都在熱氣騰騰的鍋裡的移民們看向孫鑠時,畏畏縮縮的神態與孫鑠第一次視察粥棚的時候沒什麼區彆。
倒是一直圍在釋善遇和沙彌們周圍的人,雖然被侍衛驅離了些許,看向孫鑠的神情讓他體會到了人心被佛法滌蕩後的平靜。
孫鑠走到背靠大牯牛圍坐一圈的釋善遇和沙彌們身前,正聽見他們齊聲背誦“……亦知是所樂、亦知是更苦,亦知從是要得出。如有知是時,阿難!為行道,……”
不由駐足,雙手合十,與他們一齊清聲背誦道“……為行道,是受行從得解,可應求、可應望、可應住處?阿難對言不。”
釋善遇微微垂著的兩眼抬起,與孫鑠的鹿眼相對後,溫和一笑。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孫鑠在釋善遇的眼中看到了世間難尋的平和,將他來這一路上,陛下、黃讓、劉偏和祖約纏繞到他周身的諸般算計和嘮叨頃刻間化為齏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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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來此便是有緣。”釋善遇也不起身,伸手將大牯牛不喝的缽捧起來,“貧道這有眾人布施的人間甘露,殿下可要嘗嘗?”
孫鑠彎下腰,雙手接過滿滿的陶缽,喝了一口。
米水早就涼透了,因為糧食也不新鮮,讓孫鑠品味到了一種難以描述的異味。
這異味讓孫鑠無措的眨了眨眼,下意識環視一圈兒。就見幾個捧著陶碗的移民,神色激動的看著他,立刻便明白
移民們此時能布施釋善遇的,便是他們的僅有。而一直覺得被皇室血脈拘束的自己,實在是擁有得太多了。原來今生許多的求不得,其實都是彼此與生俱來的……
釋然一笑,孫鑠把手中的陶缽還給釋善遇,將身上的大氅解下,披在一個凍得臉色發青的沙彌身上,自己轉身背靠著大牯牛坐到釋善遇身邊。
釋善遇似乎覺得二皇子殿下的行為並沒有什麼特殊,也喝了一口米水後順手把陶缽放回原處,繼續揚聲講解剛才他們背誦的那段經文。
坦然麵對移民們的注視,孫鑠的認真聽著,隻是心底難以抑製的有些分神
當年佛祖隻園講經時,有富人金磚鋪地,而我隻能偷偷請定侯夫人將我畫在其中;如今善遇師兄講經,有蒼天鋪就雪原,我卻可以親臨此境了。
等父皇……以後,皇兄放我去了封地,就能得到更多的大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