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師釋迦牟尼佛,塵點劫前,早已成就正覺,為了化度眾生,才數數示生、頻頻現滅。此番出世,在周昭王二十六年甲寅歲,示生於中天竺迦毗羅衛國淨飯王宮,為悉達多太子……”
釋善遇始終在阿善身前一步,領著他繞過一地熱氣騰騰的大鍋。
他從佛祖為啥也要輪回開始細細講述,到帳篷裡時才講到托生成太子的佛祖日食一麻一麥,苦行六年卻不能成就菩提大道。
一直在帳篷裡躲懶的曹縣長起身與釋善遇見禮,兩人落座後,釋善遇接茬將佛祖是接受了一位名叫蘇伽達的牧女向他供養的乳糜,吃了幾天飽後,端坐菩提樹下沉思,於臘月初八“成道”。
見釋善遇大有就“佛祖成的到底是什麼道”這一話題無限展開的意思,曹縣長借口出恭,尿遁了。
帳篷裡便隻剩阿善一人笑容淡淡的從頭聽到了尾。
釋善遇傳佛時向來如此滔滔不絕,哪怕被阿善親手伺候著喝了一碗薑粥、一盞茶水也沒被轉移話題。
放下空盞,釋善遇暗暗感慨世家高奴耐性十足,可惜始終不為所動,歎道“善財應諦聽我說此法門,應生歡喜心勤修令究竟,無量諸劫海修習菩薩行,心淨如虛空入一切智藏,聞三世佛法一心樂專求,於彼如來所修習諸功德。1”
釋善遇講佛教故事用白話,就是為了這個本該目不識丁的奴仆能聽懂;後來他自生感慨背了段佛經原文,作為一個本不該博學多才的奴仆,阿善卻聽懂了。
於是,阿善再次給釋善遇添茶“我知道善師此番教誨的真意,是告誡我等善待移民,勿要讓他們在這一次輪回裡經受無益苦行,磋磨他們的漫漫成佛路。”
聞言,釋善遇猛然張大黑白分明的兩眼看向阿善。
阿善卻依舊守著一個奴仆的本分,仔細的看著正在被緩緩斟滿的茶盞“我也知道善師為什麼覺得我等需要這番教誨。既然善師給我講了個佛教典故,我也給善師講個故事吧。”
意識到他不是個普通的無知奴仆,釋善遇正襟危坐,肅容道“洗耳恭聽。”
“人有亡鈇(fu)者,意其鄰之子,視其行步,竊鈇也;顏色,竊鈇也;言語,竊鈇也;動作態度無為而不竊鈇也。俄而抇(hu)其穀而得其鈇,他日複見其鄰人之子,動作態度無似竊鈇者。”2
給帳篷當中的小爐子添柴,再將已經涼了的大半壺水架在上麵燒,阿善行雲流水的作著一個待客的奴仆應該做的事情,卻不耽誤他一字不差的背誦出成語“疑人竊斧”在《列子》裡的原文。
釋善遇自然是博學多才,哪怕沒有看過這部道家的經典卻也聽懂了這段是什麼意思,並且很快明白阿善的意思
覺得馬場一定會苛待移民的釋善遇,就是找不到鍘刀覺得誰都是竊賊。
所以,是自己犯了先入為主的錯誤麼?
自忖能言善辯的釋善遇從到了廣固之後,這還是第一次啞口無言。
他不言語,阿善也不開口。
等小火爐燒旺了,阿善把帳篷的門簾掀開,讓釋善遇看賽馬場上越來越多的移民。
四個看台已經座無虛席,全是婦孺,還有許多來得晚的,衙丁都讓她們在賽馬場的空處就地坐下。
如今場上場下聚集了近乎半數移民,她們有的都捧著木碗一邊轉圈兒喝粥,一邊與身邊熟悉的人閒談;有的把餘溫未散的空碗抱在懷裡,跺腳看周圍人群的熱鬨……
吃飽了的孩童有的在追逐打鬨,有的蹲在地上聚成一圈,不知道在乾什麼……
倘若許多移民都受到了苛待,他們怎麼會有這樣平和的心態?
所以,的確是自己犯了先入為主的錯誤啊。
思及至此,釋善遇起身來到阿善身前雙手合十,恭謹一禮“多謝阿善教我,是我錯了。”
阿善側身避開了他的禮,卻沒有放過他“我知道,善師隻是沒見過在行善一項上做得比善師還好的人罷了。”
他話音未落,釋善遇飽經風雪的臉頰和耳朵騰的就紅了。
這樣如一巴掌打在臉上的話,釋善遇離開師父獨自修行這十餘年來,還是頭一次聽到。
原來阿善與自己說這些,本意還是維護他的定侯夫人麼?
也對,如果定侯夫人能把一個本該如隨處可見的爛泥一樣的奴仆塑造成現在這個阿善,那麼阿善如此對自己也是應有之義。
釋善遇想起今早兩次與定侯夫人交談時,自己抱著對世家貴女一定都是“逐名逐利、嫌貧愛富”的偏見,一葉障目,進而處處與顧氏上下為難,更加慚愧的低下頭“貧道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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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好了許多,阿善將案上冷了的茶水潑到地上,重新給釋善遇斟了一杯,再次揚起今日與釋善遇“初見”時的笑容“善師哪裡的話,還請坐下歇歇吧。”
盞茶的功夫,釋善遇終於平複了心緒,直接問道“我觀這些移民大多健康,可是將病弱的移民留在了住處?”
釋善遇也是會些醫術的,如果馬場裡有許多病患,他願意去給他們看診,隻是藥材要去哪裡化緣,他還得再想想。
“移民進入馬場當日,夫人就吩咐仆等將病患單獨隔離到一處院落了。為防病聚生疫,此後再有移民生病也都送到那去。有李氏家醫,還有縣裡征用的大夫,更有善師此前在南門化到的藥材,倒也勉強可以支撐。”
聞言,釋善遇又窘迫起來。
所以,此前是自己遮掩那個咳嗦的小童惹了阿善生了大氣,這才要狠狠教訓自己麼?
也對,任誰的好心好意被自己這樣的“小人之心”輕度,也都是要生氣的。
釋善遇訕訕笑道“是我錯了。”
可他還是想問“那為什麼至今隻有婦孺來領布施呢?”
“今日顧氏布施的甜糕富富有餘,仆去給善師取來幾個甜甜嘴吧。煩請稍待。”阿善笑容和禮儀不減,卻無視了釋善遇的問題,轉身出去了。
被留在帳篷裡的釋善遇用大手搓了搓發麻的麵皮,知道自己又問了不該問的。
阿善去顧氏布施的地方給釋善遇拿甜糕的時候,正好這一波移民裡開始出現成年男子。
一郎再次緊張起來,攆了阿善一句“你來乾啥,去陪那個禿子!”
“人家是陛下承認的善師,你嘴巴乾淨點,小心挨打。”阿善還沒說什麼,倒是奎木斥了一郎一句。
“月牙糕有多麼?給善師幾個,不然總問些有的沒的。”阿善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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