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梅染從樹下經過,莫待悄聲道“那叫梅染如何?梅染是個好名字。想想看,淡淡梅花香欲染……此種清孤不等閒。多美!是不是?”
飯團盯著他,沒點頭也沒搖頭。
“你同意了?那好,以後……”
“經過我的同意了麼?”梅染停住腳道,“什麼時候我的名字可以給一隻貓了?”
莫待正翹著腿得意地來回晃蕩。突然聽見梅染說話,嚇得一哆嗦掉下樹去。梅染如果想接住他,一點問題也沒有。可他的手伸出去,又縮了回來。
“梅先生……”莫待顧不上屁股疼,趕緊立正站好,心裡直犯嘀咕神仙不但愛嘮叨,怎麼還愛偷聽人家說話?
“你很怕我?我青麵獠牙麼?”
“我打不過您,拿您沒奈何。”
“說得好像我欺負弱小一樣。”
“喏,您剛說的,我是弱小。”
“好吧,既是弱小,就要乖一點。以後對我不必用尊稱。”梅染不理莫待不解的眼神,自顧自道,“某人天天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受我照顧,還跟我像客人一樣生分見外,是不是有點不妥?”
莫待認真想了想,深以為是“先生批評得是。就這麼定了。”說完衝梅染展顏一笑,“蒙先生照顧,我已好得差不多了……”
“免談。”梅染冷聲道,“彆以為嘴甜就有好果子吃。玩去。”
莫待默默咽下自己的第二百五十次失敗,爬上樹找飯團去了。
梅染飛上草堂前那株枝繁葉茂,年歲長過雪淩寒的老梨樹,吹的還是那夜的曲子。笛聲悠悠,少了些許悱惻與悲涼,多了幾絲清透和妙曼。但孤獨還在,寂寞也依然濃烈。這些根深蒂固,已融入血液的東西,任誰也去不掉。
莫待想起了雪淩寒,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聽梅染說,他瘋了似的要將孟星魂斬於劍下。若不是雪重樓將他迷倒,怕是要兩敗俱傷。這樣的夜晚,他是不是也在看著月亮出神?他會想我麼?就像我每日想他那樣。
謝三公子是在孟星魂走後才被解開縛身術的。他每日都來姻緣殿,向餘歡詢問我的病情。他是個好兄弟,難得的好兄弟。這會,他應該躺下了吧?
至於夜月燦,那是個有異性就沒朋友的家夥。多虧有他,感謝有他,我的日子才不那麼枯燥乏味。依著以往的經驗,他大概已經在夢裡神遊了。
在這裡待了這麼長時間,也該出去了。思忖罷,莫待作勢向梅染那株樹爬去“先生,先生……我有話跟你說。”
梅染一揮衣袖,莫待便到了他身邊“什麼話?”
莫待笑眯眯地道“我吹笛子給你聽,好不好?”
梅染移開目光,不去看他的笑容“有條件麼?”
“沒有啊。我就是想吹了,就當是我多謝先生連日來的照顧。”莫待摘下腰間的長笛,在指尖來回轉了幾圈圈,繼而歪頭笑道,“當然,如果先生覺得我吹得好聽,就給我一點獎賞。好麼?”
梅染幾乎是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因為他實在是好奇,一個不佩劍卻笛子不離身的人,會吹奏出怎樣的樂曲。
莫待默想片刻,指著滿天星鬥道“剛才聽先生的笛音中有悲切之音,有悵惘之意,有傷惜之情,更有絲絲縷縷的欲說還休。我就以‘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為題,為先生續上曲子的下半闕,可好?”說罷,他輕輕拉了拉梅染的衣袖,用清清柔柔的嗓音道,“先生不看著我吹麼?”
有生以來頭一次,梅染毫不設防地順從了一個極有可能是陷阱的請求。他凝視著莫待清秀的麵容,驀地想起了麵具下那張臉,竟有隔世之感。
笛聲起。隻開頭幾個清音,梅染便知道,眼前這個人絕非凡品!笛聲從最開始的春雨入夜到萬物複蘇,從花繁似錦到瓜熟蒂落,從白露初現到瑞雪飄飄,他看見了四季的更替,生命的輪回。在這漫長又短暫的輪回裡,他真真切切聽見了萬物的聲音嘹亮的,像搏擊長空的蒼鷹,在飛越重重關山後驕傲的鳴啼;清越的,像山野少女的呼喊,在雲霧繚繞的林間穿行,喊醒了睡眼迷蒙的太陽;婉約的,像獨坐花間的詩人,一盞清茶一卷書,吟哦唱誦世間情;溫情的,像二八少女含羞帶怯的臉龐,將羞於啟齒的情意化作綿綿細語,一聲嬌嗔;失意的,像秋日黃昏落在蕉葉上的雨滴,點點滴滴,都是離人心中的淚,剪不斷的愁……
梅染的心在舒緩,快樂,落寞,羞澀,哀傷,向往,孤獨……激昂中來回變換。他的臉被雨露霜雪打濕了幾回,又乾了幾回。他在笛聲中看見了自己走過的路和遇見的人。他看見委地的桃花重新飛上枝杈,絢爛如霞;他看見腐朽的枯葉下,冒出了嫩綠的新芽;他看見那女孩含笑跳下輪回台,投生在有情有愛的人家;他看見她遇見了對的人,從此素手調羹,洗儘鉛華;他看見父母康健,依然在修竹幽幽的路口等他;他看見……到最後,他看見自己的掌心開出了潔白如雪的蓮花!那蓮花在笛聲中緩緩飄向天際,飄向雲深處,他聽見有人在耳邊說忘卻,寬恕,放下……
一朵桃花落下,笛聲止,清風起,往事休,萬物依舊。
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後,梅染才說“你對我用幻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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