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看,紅日當空,時值正午。而當錢婆婆帶著莫待趕到忘川河畔時,日頭已偏西。
原以為是濁浪滔天的忘川河,此時風平浪靜,無波無瀾,跟人間界的河流一般無二,實屬平常。河兩岸楓樹成林,紅透了的楓葉時而靜止不動,嫻靜如淑女;時而颯颯作響,活躍如頑童。撿一片葉子遮在眼睛上,天空就變成了鮮亮的紅色。明亮的陽光下,金黃的秋草像一根根金色的絲線,融合了夏的明麗與秋的爽利,透著光的亮。秋天將要用它們來編織三張網,一張裝豐收,一張裝思念,一張裝蕭瑟。一排水鳥飛過,停落在對岸的山頭。那裡有一株雄壯的老樹,樹上有一個巨大的鳥窩,鳥窩裡有剛出殼的小鳥,正伸長脖子等待喂食。
河邊無橋,隻看見密密匝匝不計其數的黑色釣竿,色如烈火的彼岸花點綴其間,稀疏得屈指可數。
錢婆婆指著藍霧樹下的一處房屋道“孟婆喜怒無常,脾氣暴躁,非常難伺候。不過,再難伺候你也得去伺候,因為沒有她的允許,無論是誰都上不了奈何橋。上不了奈何橋,也就無法過忘川。你得想辦法討得她的歡心,請她網開一麵,許你不喝孟婆湯。”
莫待謝過她的指點,徑直朝目標走去。他沒來得及清洗,也沒換衣服,還是一身叫花子的裝束。
路邊,一塊四四方方,砌著青磚,圍著半人高的籬笆的菜地裡,紅的綠的黃的紫的白的黑的……五顏六色多到眼花繚亂的瓜果已完全熟透,散發著獨特的香甜氣味。這些瓜果長相稀奇,是人間所沒有的。每個品種的瓜或果都水靈靈的,水潤光澤。枝葉藤條也都修剪得規矩整齊,一看就知道照顧它們的人是個高手。菜地的四個角種分彆種著櫻桃,杏樹,石榴和冬桃等。這些樹開花時是景,果熟時還是景,一年四季美到頭。菜地的四邊各種兩畦尋常的瓜果蔬菜,同樣是綠油油嫩閃閃的,長勢喜人。
莫待就近摘了一個長得像手掌的甜瓜,蹭去上麵的泥,張嘴就啃。他吃得那麼香,好像他吃的不是甜瓜,而是仙果。吃完甜瓜,他又摘了根細溜溜的黃色的不是黃瓜的瓜。
“敢偷我老婆子的菜,活膩味了?”陰沉的說話聲剛落,一個衣衫華美拄著鳳頭拐杖的婦人出現在菜地。她貌美如花,尚無老態,隻是一頭白發看著紮眼。
“唉……我能怎麼辦呢?實在是這瓜太誘人了,聞著就香得不得了,我這肚裡沒一點存貨的窮人哪裡經得起這般誘惑。還望夫人見諒!”莫待咬了口黃瓜,指著還是小苗的青菜道,“它們太小了,不然我也想嘗嘗。”
“你也不嫌臟。老身剛澆過水,上麵都是泥巴。”
“土地是我們賴以生存的根本,臟得有限。夫人每日不也吃這些麼?夫人都不嫌它臟,我一個小乞丐,哪來的資格挑三揀四?”莫待摸了摸一串不知名的紅果子問,“我能再嘗嘗這個麼?”
“沒見過你這麼厚臉皮的!真不拿自己當外人!”
“我不白吃。我可以幫夫人整理菜園子,或者,做頓飯給夫人吃。”
“彆叫得那麼親熱!我是孟婆,年紀一大把了,你應該叫我婆婆。”
“夫人這麼年輕,為何要以婆婆自稱?彆人生怕把自己說老了,夫人的心態倒好。”
“少溜須拍馬!你的來意老身已知曉。回吧,沒可能。”
“沒可能就沒可能,反正我也沒抱啥希望。買賣不成仁義在在,夫人能賞我頓飯吃麼?我餓得快暈了!”
“你當老身這裡是客棧?”孟婆厭惡地看了眼莫待,後退兩步,“麻煩你離遠點!彆熏著老身的菜,那可都是寶貝。”
莫待聽話地站得遠了些,眼巴巴地看著孟婆,沒有要走的意思。
“來這裡的人,都揣著一百二十個心眼想求老身寬大。那怎麼可能!千萬年來的規矩不喝孟婆湯,不過奈何橋。要老身法外施恩也不是沒可能,除非你能回答老身提出的問題。”孟婆用拐杖指了指河邊的一排釣竿,“如果你能猜中那釣竿上有沒有釣鉤,釣鉤上有沒有釣餌,釣鉤和釣餌是用什麼做的,老身就發慈悲,賞你碗飯吃。”
莫待用門牙一點點啃著黃瓜,半天不回話。
孟婆等著急了,催道“你到底知不知道?”
莫待將瓜蒂丟進嘴裡,慢悠悠地道“執念為鉤,欲望為餌。”
孟婆愣了愣“你怎麼知道?誰告訴你的?”
“猜的。忘川河裡要麼是孤魂要麼是野鬼,誰不是因為執念難解,欲壑難平,怨憤難泄才被困於此?而執念與欲望是一對陰陽相對的雙生子,有此就有彼,此生彼就長。夫人垂釣,在釣魂與魄的同時,也是在釣那些魂魄深處的執念和欲望。因為隻有放下執念,斬斷欲望,才能寬解怨憤,從而獲得安心與解脫。點化亡魂,是夫人的職責之一,也正是孟婆湯的精髓所在,不是麼?”
孟婆瞪了莫待半晌,拐杖在地上狠狠頓了幾頓,吼道“還站著?還不去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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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待嘻嘻一笑“好嘞!小的這就去。夫人先歇著,飯菜馬上就好。”他摘了些果子和蔬菜,跟著孟婆來到一口水井前。
“把你自己弄乾淨了再進廚房!”扔下這句話,孟婆就回房去了。
換洗完畢,征得孟婆的同意,莫待把所有房間都逛了一遍,才哼著小曲洗菜切菜。功夫不大,屋頂飄起了嫋嫋炊煙,忘川河畔有了人間煙火的氣息。
四菜一湯,兩葷兩素,搭配雪白噴香、晶瑩剔透的米飯,看著就令人垂涎欲滴。漂亮養眼的各色果子裝在白瓷盤裡,好看得叫人不忍心下口。莫待撒了少許黑芝麻粒在米飯上,才招呼開飯“我見穀中藏有半片醃肉,梁間懸著一條熏魚,便自作主張煮了。夫人莫怪。”他又抓出一把花籽問,“這是不是藍霧樹的種子?我在柴火堆裡找到的。能否賞我?”
“哼……你倒會翻!老鼠似的猴崽子!”孟婆換了衣裳,也換了妝容,越發的風姿綽約了。她吃飯很斯文,和莫待有一拚。兩人吃菜喝湯,探討著食物的味道與搭配,完全沒有約束拘謹,竟像是熟慣的老朋友,將飯菜吃得鍋乾碗淨,湯也二一添作五,一點也沒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