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無雙沒興趣答疑,冷著臉道“我可以給你梨花榆火,但木蘭策不行。”
蕭堯不緊不慢地道“先彆忙著拒絕。有些事多考慮考慮也沒什麼壞處。”
一陣難耐的沉默後,慕無雙道“你想問我什麼問題?”
“你答應交易我才問。不然,問了也是白費唇舌,何必?放心,當真就隻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小問題,不涉及慕家的隱私,也不會妨礙你的複仇大計。”
“好,我跟你交易,我會如實回答你的問題。”
“莫待是不是……咳咳,他是不是十三公子?”蕭堯邊說邊咳,直咳得虛汗淋漓,口鼻流血。“你應該不會奇怪我為何對他的身份感興趣,是不是?想必你也看出來了,我已經是一隻腳踏進墳墓的人了。那個我認為最柔弱最沒威脅的女人在我最喜歡的短劍上下了最厲害的毒,我最多還有兩個月好活。在死之前,我想把一些不明白的人和事都弄明白了,不然糊裡糊塗地上了黃泉路,我會憋屈得天天踢棺材板。”
“既然你能查出我的身份,要查他也並非難事,又何必特意來問我?”慕無雙迅速列舉出蕭堯問這話背後的諸多算計,又迅速排除莫待的真實身份曝光後可能帶來的惡劣後果。“你猜得出我手裡有木蘭策和梨花榆火,還猜不出他是誰?”
“猜就是猜,總是不那麼讓人放心,我更相信你親口所說。”
“不怕我騙你?就你我這你死我亡的關係,騙你才正常吧。”
“慕家的人驕傲又清高,他們會無懼死亡威脅抗拒皇命,卻不會食言而肥。這一點,我信得過你。”說完,蕭堯又笑歎一句,“慕連城替我做事一向用心,可惜,他從未承諾過要對我忠誠。”
慕無雙不以為然,略微沉吟後道“你猜對了,他就是昔日的十三公子。”似乎是燈光刺眼,他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陰暗無光的花影中。“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活下來的,也不清楚這些年他都經曆了什麼。如果你想知道更多更詳細的情況,那就隻能靠你那無所不能的龍衛去打聽了。”
“不必了。我隻想知道他是誰,至於其它的事我當真是一點都不感興趣,畢竟那是彆人的人生,管我什麼事。順帶問一句,你為什麼不問我如何得知木蘭策在你手中?這個問題是額外的,你可以不回答。”
“當年,是十三親自把木蘭策交給了石中堂。以他那非凡的智慧和未雨綢繆的性格,他必然會留下線索,方便日後尋找。後來石中堂因為木蘭策命喪黃泉,十二龍衛也並沒因此就放棄追查其下落。隻要把三界中和木蘭策有關的大小事件拚湊起來,就不難知道木蘭策在誰手裡。一旦猜出了十三的身份,聰明如你,又豈能不知他會把木蘭策交給我?”
“確實如此。莫待是最有可能持有木蘭策的人。以你們的關係,他得到了就等於你得到了。”蕭堯從袖中拿出一卷詔書,手指與卷軸兩端的綢帶糾纏著“明天一早,我就頒布詔書為慕家洗冤。這一卷我送你,十一月初九那天你可以拿著它上退思峰祭奠慕家的亡靈。我向你保證,你會如願見到你爹娘。”
慕無雙有種被算計的無力與憤怒“你提前寫好了詔書?你憑什麼斷定我一定會答應?”
“你怎麼可能不答應?皇帝詔告天下,承認自己識人不明,昏庸無道,錯殺一乾忠臣良將,這意味著什麼你不比誰都清楚?更何況我還能告訴你慕連城和柳沉煙遺體的下落。這樣的誘惑,身為人子的你拒絕得了?如果你拒絕了我,那就是我壞所以也把彆人想得太壞。可事實證明,自私是人類最原始的底色,惡是其深藏不露的天性,欲望則是他們血液中自帶的毒素。清貴如鳳舞山莊的慕九公子,也無法例外。”蕭堯揣著看破一切的冷酷,似笑非笑地盯著慕無雙,“不必因為被我看透了就怒不可遏,覺得恥辱。我能看透你,不是因為我有多厲害,而是因為我經曆的太多,我了解人類的劣根性,也了解慕家人的優缺點。人呐,與切身利益無關時,陌生人也可以是朋友,是兄弟,甚至是親人。一旦涉及自身的利益,隻要價碼合適,誰都可以利用,誰都可以出賣。你慕家人雖然不會為了利益出賣彆人,可你們把家族榮耀看得比命都重要。了解了這些,我才有跟你談判的底氣,不是麼?白做無用功這種事,我蕭堯可不乾。”
慕無雙想起了慕連城對蕭堯的評價善察人心、聰明絕頂、有勇有謀、敢做敢當……當時聽著隻覺得匪夷所思一個禍國殃民的昏君,哪有那麼優秀的品質?如今才發現,沒有一個是說錯了的。
蕭堯又道“我一直在想,如果今天換作是十三公子,他會不會出賣你?就在剛才,我有了答案,他不會。”
“為什麼不會?”
“原因很簡單。在你看來,他十三公子再重要,左右也不過是你父親的義子,慕家的家仆而已,哪裡有恢複慕家的聲望和名譽重要。可是在他看來,你不但是慕家唯一的血脈,更是他的九哥,是除顧長風以外他最親的親人。瞧,多諷刺啊!真心就這麼理所當然地被糟踐了不說,恐怕你心裡已經找好了原諒自己的理由以及麵對他時的說辭。所以我才說,這世上的人呐,大多都不值得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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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無雙緊握詔書,一個反駁的字也說不出來。
“不必覺得羞慚,你的選擇本來就沒錯。如果我是你,我也這麼選。隻不過換了立場再回頭看,就隻覺得人心涼薄,荒唐又可笑。要是我不死,這又將成為我的經驗。你看,我對付你們的手段都是從你們身上學來的,這一點你可以借鑒。”
“你憑什麼就認為他就不會出賣我?憑什麼?”慕語遲很是不忿地問。他並不後悔來這一趟,也不後悔與蕭堯的交易。隻是被仇人揭了臉皮,他心裡的羞恥感和負罪感加重了,這讓他很不舒服。
“憑他是十三公子,憑他為了保全一堆屍體而寧願犧牲自己,憑他過了這麼些年還願意侍奉慕家的人,憑他心甘情願將木蘭策給你。慕無雙,我蕭堯一生不敬天地,不敬鬼神,做的事也是人神共憤,連我自己有時候都覺得我是個該千刀萬剮的混賬王八蛋。可有一點,隻有那麼一點,我比那些自命清高的神仙還好——我敬重真人傑,哪怕他們是我的敵人,想殺我而後快,我也敬重。而且……”蕭堯故意頓了頓,然後很自豪地道,“我永遠不會背叛自己人!”
“哼,自己人?你這樣的人還有自己人?”
“連為自己拋頭顱灑熱血的兄弟都可以出賣的九公子都有自己人,我為什麼不能有?我母親,老顏,這都是我放在心裡的人。其實啊,人這一輩子能有一兩個自己人就夠了,十三公子這般人物,不也就隻有一個顧長風麼?我可比他還富有呢!”蕭堯躺在菊花叢,張開雙臂道,“來吧,用傳說中的神物砸我吧!讓我看看它們的分量對不對得起它們的赫赫聲名。”
慕無雙扔下木蘭策和梨花榆火,縱身躍過高牆。
蕭堯翻了翻木蘭策,咬破指尖滴了兩滴血上去,等了好大一陣也沒看出變化。“啥破爛玩意!一點不好玩!”他遏製住想嘗一嘗梨花榆火的衝動,一邊搖晃著小藥瓶,一邊吹出一長一短兩聲呼哨。哨音未落,一名眉目清爽,略帶病弱之態的年輕書生便到了他麵前。“派出去的人都回來了?”
“都回來了。據他們掌握的消息,那江逾白確實是林漫的侍衛長,他有守護林漫及其骨肉的職責。兩年前,巫族有人占卜出林漫曾誕下一嬰兒,後下落不明,江逾白這才來到人間界尋人。根據此人一係列的行動軌跡及他對莫待的愛護來看,莫待應該就是林漫的孩子,也就是人們口中常說的聖血。”
“聖血?聖血……”蕭堯嘴裡反反複複念著這兩個字,念著念著就笑了。“朕當初不許你們傷害慕連城夫婦的遺體,簡直就是朕此生最英明偉大的決定。去,宣蘇舜卿見駕。”
“聖上,蘇舜卿已投靠皇後,您要留神!”
“朕有數。慕連城待他如同親生,可他卻為了與十三公子爭高低而不惜出賣慕連城,著實令人不齒!自打朕聽說他在私底下抱怨慕連城開始,朕就開始提防他了。不然朕也就不會派你這個在龍衛裡排名第二的人盯死他了。你記住,像他這種不忠不義賣主求榮的東西,一定要讓他連懺悔的機會都沒有。否則,叫你們這些忠心護主的人情何以堪?去宣吧!朕與慕家的恩怨因他而起,自然也要因他而終。”
那書生脫下衣服反穿,將容貌和發式做了改變,又拿出一柄上好的拂塵。轉眼,他就成了一個貌不驚人的小太監,尤其那副唯唯諾諾,誠惶誠恐,生怕做錯事掉腦袋的神情,簡直比顏槐玉還生動三分。
蕭堯大笑“不愧是千麵書生董玄蟬。看你易容太有趣了,簡直是百看不厭!”
“多謝聖上誇獎!”董玄蟬的聲音變得尖細,與李日新的有一點像。他弓著腰,邁著急促的小步出了牡丹亭,很快陪著蘇舜卿回來了。“城主這邊請。”
蘇舜卿看見花叢中露出的那半截靴子,納頭便拜“聖上,卑職沒能及時獲得情報,阻攔謝輕晗的軍隊,萬死難辭其咎!請聖上賜罪!”
“已成定局的事了還提它作甚?神仙還有打盹的時候,何況咱凡人?”蕭堯示意蘇舜卿起身,笑道“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先放一放,朕召你來是有大事商量。眼看就要到九月初九了,今年的武林大會在哪裡舉行?”
“回聖上的話,目前還沒有派送英雄帖。據說柳宸鋒無意再開武林大會,隻邀請各派掌門到名劍山莊小住幾日,一來可以商討大小事務,二來也節省了各派的開支,同時還避免了不必要的爭端與麻煩。”
“柳宸鋒確實是個人才,他這個思路是對的,隻不過朕不想他這麼舒坦。小玄子,把朕的計劃說給蘇卿聽聽。”蕭堯繞著亭子一圈又一圈,直繞得蘇舜卿心中七上八下。他似乎在醞釀一個天大的陰謀,又像是無聊透頂時的無聊之舉。等他不繞圈了,董玄蟬也把計劃說完了。他看著蘇舜卿,目光難得的親切。“蘇卿啊,朕的罪己詔已經寫好了,明日早朝就正式頒發。在罪己詔上,朕承認慕連城的事乃朕一人所為,與他人無乾,你不必擔心被慕家的人追殺。另外,為了讓你無後顧之憂,心無旁騖地執行計劃,朕已派人到城主府接走了你所有的家眷,安置在一秘密處所,等任務結束後自會有人告訴你如何找到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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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舜卿隻覺得渾身的力氣被人抽光了,雙腿一軟,再次跪倒在地“聖上!求聖上網開一麵,饒他們不死!”
“你這是什麼話?朕好心保護他們,你卻如此誤解朕,朕很難過。”蕭堯示意董玄蟬退到一邊,非常小聲地道,“你為朕鞍前馬後操勞這麼多年,朕知道你的忠心。為表感激,朕送了一份禮物給你母親。東西雖不多,卻已足夠你一大家子衣食無憂幾輩子了。”說完,又提高聲量道,“小玄子,把屍蠱的解藥給蘇卿。”
董玄蟬立即拿出一個小瓷瓶子來“城主,這藥可以徹底解除您的蠱毒,以後您再也不用月月來向聖上討解藥了。聖上體恤您,特意將藥丸做成了藥水,以便您下咽。”
蘇舜卿的頭皮一陣發麻,驚懼之餘又感到慶幸幸虧我多留了個心眼,沒著急吃那璣雲豆,不然這解藥可就成毒藥了。且藥水比藥丸容易吸收,毒性發作得也更快,真要入口了恐怕神仙也難救!難道他知道我投靠了上官媃?不應該啊!蘇舜卿心慌意亂,很有一掌劈死蕭堯的衝動,可是他不能這麼做,也絕不敢這麼做。在光到不了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絕頂高手正伺機而動。而眼前這個小玄子也絕非善類,拂塵紋絲不動,走路沒有一絲風,看似諂媚的眼更是透著一股陰冷的霸氣。他思量一番,謝了聖恩,恭恭敬敬地將藥喝得一滴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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