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片土地！
鋪好床，誌高把水杯和一本《五困瓦崗寨》的小說放在床頭，並把多餘的行李塞進堆滿爛鞋和雜物的床下，然後，他隨根寶走出了那個他一刻也不想呆的地下室（這意味著他比彆人多了一種壓力，事實上，作為從未出遠門的人，他感到一切很不真實）。
日上中天，工地上的大工小工饑腸轆轆，該是吃中午飯的時候了。
不知道為什麼，城裡要比農村熱得多，似乎所有的東西都在發熱。樓下的垃圾堆裡，飄來一陣陣刺鼻的臭味。
誌高和根寶一前一後來來到工地西側簡易的飯堂，這裡是工友們吃飯的地方。
簡易的飯堂搭建在工地圍牆的下麵，這樣或許是為了省材料，至少省了一麵牆的磚塊。用石棉瓦搭成一個斜坡，這就是飯堂的屋頂，屋頂的一角依舊是用磚塊壘了一個方形的煙囪。滾滾黑煙，正向外噴騰。粗糙的磚塊壘成的牆壁，沒有美縫，溢出而且凝固了的砂漿使牆麵顯得醜陋不堪。廚房的北麵是一大堆鋼炭碎木板和架管，另一麵堆著像山丘一樣的煤灰，上麵灑著水。
廚師是一位胖胖的中年婦女，腰間係著白洋布圍裙，她有著與眾不同的“爆炸”發型，可以說是很時髦的，這也許是她來到城裡後的一種明顯進步。但是她兩腮紅紅的，依然保持著某個地域的特征，她穿著寬大的牛仔褲。然而，你彆看她胖，乾起活來，身體卻非常敏捷，手腳很麻利。
站在飯堂門口，根寶撫著誌高的肩說“你看這就是飯堂，咱以後吃飯的地方，曉得了沒？在這裡，沒有人招呼你吃飯，自己端起碗就舀，飯不限量，儘管飽吃，”
誌高點點頭，心裡卻想，我再沒出過遠門，再沒見過大世麵，還把個廚房還看不出來？還不知道吃飯？
根寶剛說完話，不遠處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根寶被人叫走了，沒多久，他又回來了，又一次手撫著誌高的肩說，老板接了點家裝的私活，讓他去貼磚（根寶是這方麵的佼佼者，曾經還得過工地上發的獎狀呢，），根寶說走就走了，誌高隻能獨自等吃飯。
不一會兒，這些既是莊稼漢的工人們拖著疲憊的身體，陸陸續續擠到廚房裡，他們有人還在開著玩笑，有人開始往自己碗裡倒醬油醋汁和辣椒麵。眾人圍著一口大鐵鍋開始撈麵，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地撈，他們還津津樂道地誇讚這麵條又細又滑，柔韌性極好，就像飯館的牛肉麵，這難免讓各人的唾沫星子亂飛。
鼓風機停了，煙囪仍冒著的滾滾黑煙與天上的白雲幾乎連在了一起。李陽夾在人群中間，不論他怎麼努力地撈，連一根麵條都沒撈進碗裡，有幾次撈進去，又從碗裡滑出來，他心裡很懊惱，看著彆人一筷子下去就是一碗麵，澆上肉哨子湯，調了醬油醋，再拿上兩瓣蒜或半截白淨的大蔥，狼吞虎咽地坐在架板上咥麵，心裡好生羨慕。
那廚師瞅著誌高笨拙的動作，實在看不下去，關心地接過他的碗說“看著，把碗放低，把麵撈高，不要怕燙，”
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遞到誌高手裡，他尷尬地笑了笑。
民工們吃完飯，滿足地打了個飽嗝，抽著最廉價的香煙疾步回地下室了，他們中午有半個小時的休息時間，這是必定是要珍惜的。
誌高是最後吃完飯的，他不想去臭氣熏天的地下室，就在飯堂門口坐著，無聊地四處觀望，看見窗台上誰放了半截香煙，就拿在手裡，用燒紅的鐵火鉤把煙點著，美美地咂了一口。
廚師係上圍裙邊洗鍋邊說“我看你年齡挺小的，不好好念書到這裡受罪來了？掙錢買新衣服來了？”
誌高騷騷後腦勺說“書念不進去……我想學粉刷匠人哩，”
“你還想當匠人？”廚師笑了笑。
她把麵湯舀進一隻大鋁盆裡，然後又端著倒進蒼蠅亂飛的下水道了，笑著說“那你就做好吃苦的準備，匠人不是好當的，錢不是好掙的，”廚師又說“數錢的時候心裡很高興，受罪的時候誰知道？你看我一天給人家做三頓飯，看著輕鬆，實際累得不行，老早起來買洗菜和麵蒸饅頭，早飯剛吃完就得準備午飯，就沒有閒時間。有人還嫌我飯做的不好！老找事，就一個碎丟丟的老漢，一天胡攪和……”
“阿姨！我感覺你做的飯挺好吃的，”誌高坦誠地說“麵條堅柔得很，香得很，”
廚師淡淡一笑，搖搖頭說“你覺得好吃，有人嫌油放少了，又是肉放少了，又是麵太寬了，這事那事的，”她把大鐵鍋刷洗地乾乾淨淨的說“你想呀，肉和油那是老板控製著，那不是我說了算的，這些人呀，真是的……我也想給他們天天吃大魚大肉，都是下苦的，可能嗎？不可能的事麼。